没有嬷嬷在一旁装腔作势,刘相宜暗暗松口气,她没再与林黛提婚事,林黛问什么答什么,几句话下来,林黛就知道刘相宜是真的不清楚刺客的事。
二人没了话说,坐在一处吹风。
刘相宜小心翼翼地打量林黛:“我在京城常听人传,说你是个不好相与的姑娘。”原话要比这过分的多,刘相宜绞尽脑汁才换了能入耳的字。
林黛挑眉,没否认。
不论张妞还是她,要不是被太多东西制掣,本身都不算好相与。
刘相宜眨眨眼:“不过,你与传言中很不一样,可见谣言害人。”
林黛偏头看向院子外,嬷嬷被侍从拦着,焦急地盯着这边,像是生怕刘相宜被林黛哄骗。
林黛:“你这话让嬷嬷听去,不会挨骂吗?”
刘相宜:“嬷嬷遇事果决,做的比我好,是我没出息。”
思索着,刘相宜从袖口取出玉佩,递给林黛:“当年家中交换我与二郎的玉佩,二郎眼疾后,父亲索要回我的玉佩,却扣下二郎的信物。如今将它还给夫人,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说到底,刘相宜还是狠不下心,否则她硬拿着信物大闹一场,宋府一定会被她搅个鸡犬不宁。
林黛接过玉佩,没忍住问:“为何救你父亲,一定要你嫁给二郎呢?”
刘相宜垂着头,拽着自己的手,良久才答:“兄长说,若婚事有转圜的余地,父亲就能得救。成王也说,只要二郎肯点头,父亲就没事了。”
刘相宜不懂那些弯绕,但她能看出来,父亲乃至自己,都被上面的人当做一份向薛竞溥赔礼的东西,他们的生死,于那些权势滔天的人来说,不重要。
林黛:“倘若二郎不点头呢?”
刘相宜对着林黛很实诚地说:“我总觉得二郎不会见死不救。”
怕林黛误会,刘相宜从苦恼中醒过神:“不过肯定不会是婚事。我试探过,二郎说过此生不会再娶。”
林黛脚还伤着,刘相宜没有久留,心中堆积的郁气在归还玉佩后就疏解许多,又闲扯几句,走的时候不再愁眉苦脸,腰也直了起来。
浮依一直在听二人谈话,她也算是见多识广,没由来地说:“但愿郎君真的不会用婚事来救人。”
有丫鬟挤在浮依身边,低声道:“怎么了?我觉得这个刘二姑娘还挺好的。”
浮依:“就是因为她很好。我曾经听过她的名字,说她琴棋书画都出类拔萃,又不古板,出了名的乐善好施,郎君的母亲也很喜欢她。”
听的丫鬟一愣一愣,感慨:“这么厉害。”感慨完,丫鬟就明白浮依的意思了。
这样好的姑娘,就算眼下再不喜欢,日久天长,谁能说的准呢,何况宋礼鹤本就与她牵扯不清。
刘相宜与林黛说完话,回去后就收整东西,离开了福泽寺。
她前脚刚走,李芊秋就带着宋宇川过来了。
宋询逸在外连打败仗,李芊秋忧心不已,在家中整日被纪氏奚落。
宋老夫人怕李芊秋熬不住,就叫李芊秋来福泽寺同住,川哥儿年岁小,离不开母亲,一同过来。
川哥儿被宋老夫人叫去,李芊秋闲来无事,去找林黛打发时间。
看到林黛随手搁在案上的玉佩,李芊秋也难得沉默,没忍住叹:“没想到二姑娘将玉佩还回来。”
听过刘相宜的事,李芊秋低声说:“我听大郎提过,宁宣伯是景王的人。”
这话一出,林黛就明白了。
当今太子并非嫡出,根基不稳,一切都有算计的余地。
宁宣伯曾因婚事得罪薛竞溥,那时景王应当并不在乎。不知出了什么事,景王想要薛竞溥相帮,也盯上了宋礼鹤,于是展现出一些诚意。
怪不得刘相宜一开始那么笃定宋礼鹤会同意婚事。
看林黛出神,李芊秋拍拍林黛的手:“好在二郎没有点头。不过点头也不怕,这二姑娘还蛮好相与的。”
林黛不想再提这些,与李芊秋说起闲话来。
福泽寺的另一头,川哥儿一路颠簸,身子骨都酸疼的厉害,也顾不上在哪,喝了热汤,被宋老夫人哄睡了。
瞧着川哥儿睡熟,宋老夫人才起身走到外间,忘了关上窗。
没睡一阵儿,在山下热的时日长,骤然冷下来,川哥儿冻得慌,打了个寒战惊醒,爬下榻想合上窗,可他太矮,干脆裹上外衣跑出去,想喊人来关。
外间,宋老夫人坐着,竹清守在门边,中间跪着一个眼生的人。
川哥儿想喊竹清进来,却从门缝里瞧见宋老夫人阴冷的侧脸,吓得他牙根都哆嗦起来,揉着眼睛,把话咽了回去。
中间的侍从说的话很快,川哥儿并不能完全听懂,只记住一句。
“张三姑娘说,张妞每年要割血给她,腕上一定有伤。”
张妞?二婶?
川哥儿听的稀里糊涂,却不敢出去打断他们说话。
竹清蹙眉:“莫非如今的张妞,真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川哥儿正听的云里雾里,宋老夫人已经气急,面带愠怒,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反了天了!胆敢让居心叵测的人混迹到子明身边!”
川哥儿被吓得退后几步,他听见竹清压低声劝:“仔细川哥儿还睡着。这张三姑娘的话不一定是真的,还是等二郎回来再做定夺。”
川哥儿抬脚就往回走,重新爬上榻,装睡起来。
宋老夫人轻哼一声:“等他?他怕是早就知道了。否则怎么会扣着李成瑁,不敢让我见。”
想到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跟在宋礼鹤身边这么久,宋老夫人一阵一阵地喘不上气,揪心不已,更是自责:“怪我,若非我固执己见,硬逼着他娶,怎么会给旁人钻空子的机会!”
当初宋礼鹤与她要画像,她并未多想,只是在林黛出事那晚,才蓦然想到,林黛与那张画像,可谓是没有丁点相似之处。
她以为是画师敷衍,可忽略了一点,画中的姑娘相貌也是绝佳,画师何至于多此一举。
之后的事就更怪异,李成瑁发疯似的招惹林黛,宋礼鹤罚了所有侍从丫鬟禁足,等林黛醒来,李成瑁不见了,侍从丫鬟都默契地哑了。
宋老夫人自有手段去查。
宋老夫人带着林黛来福泽寺,起先的确是想还愿。
可宋礼鹤与林黛在来时路上起了争执,她费尽心思才从侍卫口中翘出一点东西——林黛拽宋礼鹤挡刀。
宋老夫人气得要昏头,若非竹清一再相劝,她此刻已经要让人绑了林黛过来。
替嫁这种事,她知道都气得七窍生烟,若是薛竞溥得知,恐怕立刻得提剑过来砍人。
还不知宋礼鹤什么态度,宋老夫人只能先咽下这口气:“罢了!若是子明袒护,我也不计较。”
竹清松了口气:“若二郎也心生嫌隙,您再暗中处置那假的张妞就是。”
宋老夫人:“你去。先把她身边那个春桃关起来。”
外面的人声消失了。
川哥儿头埋在枕上,心狂跳不已。
他年岁小,又冷又怕,深更半夜哭闹起来,被李芊秋带回了禅房,见到母亲,川哥儿没忍住呜咽两声,可李芊秋身边围着太多丫鬟,川哥儿愣是没敢说。
来到生地,川哥儿格外黏李芊秋,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宋老夫人房中。
李芊秋没辙,只好带着川哥儿一同去见林黛。
林黛整日无所事事,郎中隔三差五来把脉,药也没有断过,足踝的伤早就痊愈,可惜暗卫无处不在,她只好继续装病躺着。
许久不见川哥儿,这孩子似乎更怕她了,接连几日都离她远远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来的第四日,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问:“二婶,你原先那个丫鬟呢?”
当初林黛教训他,就是因为他出言冒犯春桃,忽然听他这么问,林黛也觉得苦恼。
春桃不被准许离她太近,来了福泽寺,除去路上得罪宋礼鹤侥幸见到春桃,林黛再没逮住机会与春桃说话。
宋宇川小心翼翼地问:“没带过来吗?”
浮依见林黛失神,便主动接话说:“前几日竹清过来,说想和咱们这儿借两个丫鬟,春桃恰好在外间吃东西,就让竹清带走了。”
宋老夫人来福泽寺没带几个丫鬟,一时缺人也说得过去。宋老夫人不会指使丫鬟做粗活,最多是叫丫鬟陪她打牌,或是帮她抄抄经文。
春桃整日在禅房外愁眉苦脸,被叫走做点别的事,好过日日焦躁不安,浮依便没有拦。
川哥儿小脸皱作一团,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
李芊秋最看不惯他这样子,一掌拍在他头上:“支支吾吾什么?”
林黛轻笑一声,想到一点。
春桃对着小孩十分有耐心,她是林黛带过来的,平日不用做粗活,在府上李芊秋带着川哥儿来,春桃就时常与川哥儿玩。
川哥儿这个年岁,贪玩也正常。福泽寺毕竟是佛门圣地,许多地方容不得宋宇川放肆。
浮依会察言观色,见林黛瞧她一眼,连忙提议道:“您若觉得这儿无趣,我这就去老夫人那说一声,好将春桃带回来。”
没想到川哥儿连连摇着头,脸都吓白了,急忙说:“不行!不不不,别别说......别说是我。”
瞧他怕成这样,房中几人心里皆是“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