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争山庄外有两树梅花，在纷纷白雪中尽绽芳华。红的粉的相偎相依，叫尹志平忍不住想起了八九年前的春天。

那天是春分，他与纪迁千正好在大胜关游历，孙不二便传信命他二人前往陆家庄为她的徒儿程瑶迦贺寿。那时陆家庄的花开得极盛，风一刮过便是漫天花海，纪迁千玩心大发，把他突然推进了一棵树下的花瓣堆中。

花瓣落了尹志平一脸，还有些不小心落入他的嘴中。他把花咳出来，抬头有些无奈地想说些什么，纪迁千却大笑着扑入花中与他相吻。

后来他们深感歉意，借来扫帚把树下落花重新扫好，像是把那个吻埋进了花里，要叫它和花一起化作春泥深藏地下。

花会谢，人会老。祖师王重阳曾绘一骷髅图赠予清净散人，劝她人寿短促，倏息而逝，化为骷髅，须当修真而慕大道，但有时候尹志平却觉得人生未必如此。

既是短寿人生，那世间种种自然有自身存在的“道”。情爱也作道，孽缘也作道，死生亦有道，当下种种与以后种种都是顺其自然。

可——人生怎么可能没私心？

掌教师伯留存孙师叔的琵琶是私心，丘处机留杨过在终南山是私心，而他尹志平对纪迁千亦存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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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手上戴了金铃——或者说，一颗金铃嵌在那只手上。

铃铛若是拿在手里摇晃，声音也就不清脆了。叶开摸索那金铃位置，认定这是有人刻意为之。顺着手臂他摸到了一个男人的身躯，在尸身的几处命门穴上摸到了凹陷处，心中明了：能有此般指力之人，在这无争山庄中便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的小丁。

小李飞刀练的是指力，丁灵琳的夺命金铃也是靠指力。二人相处多了，小丁自然耳濡目染将指力用得极好，这尸身手臂上的铃铛，应当就是小丁留的记号。

叶开将铃铛取出，收入袖中，而后在尸身上摸索，竟叫他找到了一支火折子。但他没有贸然使用，而是确认再三丁灵琳没有留下其他标记，便摸着石壁，继续往前探。

他已经开始有些习惯在黑暗中行走了。叶开自叶平夫妇去世后便四处流浪，就算后来遇到了李寻欢来找他，他也还是个无根无萍的浪子。浪子最不缺的能力便是适应生存。

叶开约莫在地穴中又走了五里，方觉空气中有了凉意。于是他伸手细细感受——风是从前方吹来的。

有风便是有出口。叶开加快了脚步，却忽听得风声袭来。他仰身躲过，道：“哪位朋友？”

来者道：“我们是朋友吗？”

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温和，语气还带了分笑意，可声音的主人下手却并不打算收敛——此人轻功极俊，叶开竟是险些没听到一丝动静。

叶开道：“这可不是交朋友的好地方。”

来者道：“哦？”

叶开道：“若是在外头，我一定要叫你请我喝杯酒。”

来者笑道：“怎么不是你请我？”

叶开叹道：“我见你的轻功便欢喜，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既然高兴，为什么不请我喝酒？”

说完他的飞刀已滑至指边，一触即发。

叶开道：“可惜在这儿遇到你，我要出去，便只能与你打过。”

来者却道：“可我又不想与你打过了。”

话音刚落，对方就停了下来。

来者笑道：“你听上去是个有趣的人。”

叶开顿了顿，苦笑道：“我只是个被卷入麻烦的人。”

来者道：“麻烦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人生历程。”

说完，他们忍不住一同笑出了声。

这是一种别样的苦中作乐，他们已从对话中判断彼此并无恶意。来者道：“阁下指力了得，莫非是灵犀一指陆小凤？”

叶开又笑了，道：“陆小凤前几个月还欠了我一百条蚯蚓，至今没挖完。我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来者似乎吃了一惊，道：“小李飞刀叶开……也来蝙蝠岛了？”

叶开愣住，道：“蝙蝠岛？我不是在无争山庄吗？”

来者道：“关中无争山庄？你与原公子同来？”

叶开道：“不……什么？”

他有些迷茫困惑，但他很快抓住了重点，于是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来者道：“正月初六。”

叶开的心沉下了。他意识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他的记忆——停在了初至无争山庄那夜。

那是腊月初七。整整一个月，他毫无所察——如果不是这段记忆有所损失，便是原随云有能力叫他沉睡了一个月。

少林有龟息神功，但这并不适用于外人。可要是原随云手中有龙小云的《怜花宝鉴》医术，那便说得通了。

这实在是叫人惊愕，叶开沉默了须臾道：“阁下又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那人苦笑一下，叹道：“其实我也是个被麻烦缠身的人。”

“在下，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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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无表情的少年人走出无争山庄大门，对三人行了礼，道：“三位远道而来，敝庄本该好礼相待。可惜我家少庄主不在庄中，庄主只得派属下前来送客。还望谅解。”

黄蓉与路小佳对视一眼，道：“即使如此，日后再来拜访少庄主。”说完抱拳行礼。少年人还礼，便退入山庄，关上大门。

路小佳道：“这是不欢迎我们。”

黄蓉哼了声，把绿玉杖背到身后，道：“你们猜叶开丁灵琳的失踪，与这原少庄主有几成干系？”

“六成。”尹志平淡淡道，把目光从门上移开，“我有个想法。”

黄蓉眼珠一转，笑出声来：“莫不是和当年赵王府一样的想法？”

尹志平毫不犹豫颔首：“正是。”

路小佳摸不着头脑，道：“什么东西？”

他哪知十五年前黄蓉与郭靖闯入到了赵王府大闹一通，搅得赵王府鸡飞狗跳。黄蓉看了看天色，见日暮西沉，道：“再待晚些。”

“那便子时潜入。”

尹志平轻声道。

但是他们这次的的确确扑了个空。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不在，山庄便像是一座空壳，独留一个一问三不知的老庄主守着。

路小佳做不惯这梁上君子的勾当，倚在无争山庄的书房里看他二人翻动物件，道：“原随云在正月出行，会是去哪里？”

“一定有什么我们错过的事。”尹志平翻看书架上的东西，“我与敏则常年守在山上，黄帮主在桃花岛，你反而走动得多。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事情？”

路小佳皱眉一想，道：“你们知道蝙蝠岛吗？”

他思索再三，道：“蝙蝠岛在东海，岛主叫作蝙蝠公子。据说他知道全天下的武功秘籍，也知道全天下的秘密——正月初七，就是明天，便是蝙蝠岛开拍卖会的日子。”

他说完看向陷入沉思的黄蓉。“难道原随云也有想要买下的秘密？”

黄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然后她想到了些什么，在书架上摸索着。只听咔哒一声，书房深处，一座暗门缓缓拉开。

“像这样的山庄别院，往往都有密室。”她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微笑，解释道。

“不愧是……”尹志平摇头，把想说的话咽回去。黄蓉却知道他要说什么，接道：“不愧是黄老邪的女儿？”

尹志平：“……”

如果换在平常，他定要因为这调侃窘迫起来。当年他年少轻狂，曾当着黄药师的面骂其邪魔妖道，黄蓉怕是要记一辈子。

他率先点起一盏灯，走在了前面。二人跟在他身后，处处防备。只见密道愈走愈深，唯有尹志平手中光亮照路，三人更是戒备起来。时时提防。

然后黑暗中猛然出现了一张脸。尹志平心中一惊，正欲出手，却发现那脸十分眼熟。

李莫愁虚弱地抬起头看向他们，慢慢睁大眼睛。她的双臂被铁索囚住，锁链的另一头没入了墙中。她被关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李莫愁，”尹志平道，“你为何在此。”

李莫愁却道：“去救……陆……”

她似乎伤得很重，整个人十分虚脱。黄蓉听说她是李莫愁时还吃了一惊，眼下见她几乎毫无气力，不免起了几分怜意，用打狗棒敲碎铁链，从腋下扶住她。

她却抓住了黄蓉的衣袖，死死地盯着他们。

“……无双。”她道，“他把陆无双带走了。”

她的另一手里攥紧了什么东西。路小佳借光一看。

那是半截绣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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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迁千呆呆地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人。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大学舍友老方。

老方正在换衣服，见他没有动便道：“磨蹭啥呢！待会人就多了！快起来换衣服！”

“哈？”他撑着宿舍的床板起来，一脸茫然，“啥人多了？今天不周末吗你起那么早干嘛？”

老方闻言瞪他，大喊道：“你傻了啊！绿码！绿码！去做核酸，不然绿码要过期啦！”

听到这段话纪迁千一个寒颤挺直腰板，立即扯下一旁楼梯上衣服穿起来，边穿边道：“不急不急，福生无量天尊……”

他出口就顿住，有些不解自己怎么说了这奇奇怪怪的话。可老方又在催促他了，他马上套上鞋，拿了口罩手机就往宿舍外走。

走时他看了眼手机时间。锁屏界面上白色的数字跳动，显示着早上九点。日期是2022年3月20日，春分。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满天飞花。好像有个人在花堆里惊讶地看着他。

“你发啥愣呢！”老方拍了他头道，“快走快走——今晚还要出去吃饭啊！没绿码怎么进商场！”

“好啦，别催！福生无量……”

这口癖好奇怪，他愣愣地想。我啥时候有的？

我是忘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