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白的短刀被菲利普抛向天空，他向着这位小姐的方向歪了歪头，另一只手向后一摸，将亚利瑟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短刀落了下来。
披着黑袍的小姐跟着缓缓退后了两步。
“这样啊，那还真是凑巧，小姐。”菲利普弯着唇角，虚浮的注视着半空，端的是满面慈祥:“请原谅我刚刚的失礼，真是抱歉了，这位美丽的小姐。”
“不，失礼的是我才对。”黑影小姐说着，双手拽住自己黑袍的衣角，俯身向前规矩的行了个礼。
“不过你们这幅样子……是要去北边吗？”黑影小姐继续说着，松开双手收回胸前。
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并未被兜帽遮盖，仍旧一闪一闪的注视着亚利瑟。
看样子不是错觉。
亚利瑟皱起眉头，又往菲利普身后缩了缩。
此刻，那些灰黑的泥土已经在他的脸上、身上凝结成块，从外表来看，亚利瑟已然是一个合格的，甚至有些瘦弱的‘小流浪汉’。
——谁会对这样一个看不清外表的‘小流浪汉’感兴趣呢？太可疑了。
全然忘却自己称得上异于常人的发色，亚利瑟轻一咂舌，戳了戳身前这人。
“嗯哼？”察觉到亚利瑟的催促，菲利普嘻嘻一笑算作对黑影小姐的回答，抬起手随意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短刀已然被他收起，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对于他来说。
“我们走吧。”他侧过头，压着嗓音回应亚利瑟。
亚利瑟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嗯”了一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借着亚利瑟的肩膀向前摸索到木杆，菲利普率先跳上驴车。
“啊——呃——”灰驴不满的叫唤着，却还是停滞在原地，等待主人的命令。
菲利普向下伸出手。
跟着爬上驴车，亚利瑟抓紧木杆，眼前的场景在这一瞬间明亮起来，又很快跟着暗了下去。
刚刚升起的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一角，转瞬间又被厚重的云层移动着遮挡住。
烟气从周围的房屋里冒出，菲利普打了个哈欠，耳尖轻颤。
铛！
低沉的钟声分别从北方和东方传来，属于教堂和修道院的报时钟声互相回响着，宣告新一天的开场。
——晨祷时间快到了。
此刻，驴车停留的路段刚好是商业区与居民区的界限，要不了多久，商贩与他们的客人就会占据这里，迎来他们新一天的工作。
“下次走路还请小心些，小姐。”不再浪费时间，菲利普扬起胳膊，冲着前方晃了晃，“请允许我们的先行告退。”
“等等。”黑影小姐向左横跨一大步，强行拦在驴车前。
“啊——呃——啊——”再次被拦住去路，灰驴愤怒的咆哮起来，白色的气体从它的鼻孔中喷出，成功将黑影小姐逼退两步。
“还有什么事吗，小姐？”不等菲利普开口，亚利瑟将胳膊肘放在左侧的木杆上，单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对方。
“或许，你们愿意顺路带我一程？”并不在意亚利瑟的失礼，黑影小姐笑吟吟开口询问着，又垂手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我刚刚好像摔伤了……但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当然，作为报酬，我会向你们支付三个赛斯特斯。”
“……”亚利瑟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被菲利普一巴掌呼上脊背。
“当然，当然！”菲利普无神的眼瞳在这一刻似乎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这份委托:“能为您这样美丽的小姐服务是我们的荣幸——请问是现在给我们还是？”
“现在。”黑影小姐耸了耸肩膀，从她的黑袍里掏出一个皮革制成的钱袋，径直扔向菲利普。
“塞西尔，快去扶这位小姐上来。”成功接住钱袋，菲利普顿时眉开眼笑着往右侧挪动，顺势也给亚利瑟安排了一份‘工作’。
无力的合拢嘴巴，亚利瑟下了驴车，将人带了上来——还好，作为座位的木板足够大，能让三个人保持一定距离坐好。
“您要去哪里，美丽的小姐？”
“嗯……”黑影小姐语气略显微妙，那双翠绿色的眼瞳再次状似无意般，瞥了眼一旁的亚利瑟。
“教堂巷，麻烦了。”
——车轮再次向前滚动。
教堂巷距离居民区并不遥远，或者说为了方便人们日常的祷告，教堂特地选择了居民区和贫民窟之间的中点位置。
又看我？这也太刻意了。亚利瑟暗中嘀咕着偏过头，注视起路边那些挨挨挤挤的小房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因着时间缘故，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这股恶臭的味道，但却还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呸呸呸！
人不可能，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亚利瑟闭了下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听着他的叹息声，坐在最左侧的黑影小姐蓦然开口道。
谁？亚利瑟回过头，却听得身旁菲利普猛地哈哈一笑:“当然！”
菲利普自信的回应着，“我们的药剂店可是有些马赛尔最好的药剂师，只要您来过就不可能没有印象。”
“是吗。”黑影小姐似乎也跟着笑了笑，面容仍旧隐藏在兜帽下。
“那当然，我敢说，我们店主就算是在整个莎维亚也是数一数二。”菲利普嘻嘻笑着，将手里的钱袋转手塞向亚利瑟。
这是……？
亚利瑟垂下头接过钱袋。
深红色的皮革上扣着细小的银扣，手指触碰间在上面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印记。
很精致的钱袋，或者说，过于精致了。
“这样啊，难怪。”并未否认菲利普的话，黑影小姐轻一颔首便将身子扭了过去。
“……等等。”面上的笑容收敛了大半，菲利普猛然抓住缰绳，同时身子向前牵住了灰驴的颈带。
他弓着身，面容严肃的面向正前方，颤动着耳尖跳下驴车。
狂热的人声正从那个方向传来，顺着风传递到了他的耳边。
“怎么了？”将钱袋顺手放在木板上，亚利瑟紧随其后跟着下了车。
此时，距离他们出来已经过了半根蜡烛的时间。
“……抱歉，小姐，看来今日不适合去教堂巷呢。”菲利普答非所问，亮白的短刀从他的腰后抽出，又被他重新藏了回去。
“塞西尔，这附近有空旷的地方吗？”菲利普侧着身，询问向亚利瑟。
亚利瑟抬起头，迅速环视四周。
驴车并未走太久，周围的环境仍旧是几栋木屋挨挤着坐落在道路两侧，树木和灌木在屋子与屋子之间生长着。
“左边有，但好像属于是别人的院子。”
左侧道路的不远处同时还坐落着一栋高大的钟楼——刚刚报时的钟声正是从这里响起。
当然，教堂也在这个方向，就在钟楼下。
“能麻烦你将我们的老伙计和这位小姐带过去吗？”菲利普点头，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又跟着补充道:“当然，能帮我找跟树枝就更感谢了。”
“……请稍等。”亚利瑟撇着眉，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向着菲利普正面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什么都没有。
黑影小姐倒是仍旧一副平静的样子，她抬手将兜帽压得更低，又很快回应起菲利普的祈求:“不必，我自己去就好。”
灰驴的颈带被她扬手拽起，只得不满的“啊——呃——”叫着跟着黑影小姐前往左侧那户人家。
亚利瑟瞥了她的背影一眼，随即快步走向右边的大树，跳着脚将其上的树杈掰下。
“树枝。”他将其递给菲利普。
伸手接过这份自然性的‘手杖’，菲利普蓦然侧过头低喝一声:“来了。”
什么？亚利瑟跟着仰起头，耳边猛然响声一阵细微的声响。
“神迹——神迹啊——”
那声音好像在这样说着、这样狂欢着。
地面似乎跟着这声音颤动起来，亚利瑟咽了口唾沫，向前两步和菲利普并排站好。
“……发生什么了？”
“谁知道呢。”菲利普冷哼一声，“那群愚蠢的布补鸟做什么都不会令人意外。”
但很快，不用他回答，亚利瑟的视野范围内就骤然出现了一片小黑点。
那群黑点似乎在举着什么东西，他们欢呼着，很快就向这边冲了过来。
“走！”凭着体感，菲利普一手抓起亚利瑟的手臂，一手敲着树杈向右逃窜。
下一秒，那群黑点很快变成了黑影，又由着黑影变成了人影。
他们聚集着、笑着，齐刷刷的向教堂的方向奔走着。
有什么细碎的、亮闪闪的东西从他们举在头顶的黑影身上落下，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属于贫民窟特有的气味被他们带动的风吹了过来，亚利瑟一边跑一边目瞪口呆的瞧着这群人，不自觉的询问出声:“他们疯了吗？”
“或许吧。”菲利普眉头紧锁，拽着亚利瑟扑进路旁的灌木丛。
“你能看见，瞧瞧他们举着什么？叮叮当当的响了一路……简直就像是谁的钱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