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暖风簌簌,未仪端来药,两人对眼而定心意,林一一饮而尽,缓缓躺下去。
第二日,林一的嗓间入刀割般疼痛,每说一字便嗓内发痛,知是如此,她对未仪一笑,轻轻点头。
未仪上前轻声,“公主,明日还需如此吗?”
林一忍着疼痛,“再来一日,后日便不必了。”
女子得了话又端起熬好的米粥来,一边放着一鸡汤。
林一言:“那鸡汤你喝了罢。”
未仪知林一之意,应了声,端起鸡汤而下。
大医在外等着请脉,想起昨日少将军所言,不免心惊。
然一号林一的脉,果不出少将军之预判。
只是不解二人究竟是何意,如此他也只好先尽力医治。
耗费药材与大医的心血,林一终是过意不去,“烦劳大医了。”
大医见少夫人如此客套,道:“此乃奴分内之事,无烦劳之说。奴可否查看少夫人今日的药渣?”
未仪早已准备妥当,大医接过观察一番后以为:正常熬煮后的药渣必非此色此状,如此看来,这药恐怕未煮够时辰。
”不知姑娘煎了几个时辰?”
未仪听其言已察自己的漏洞,连忙跪地,“少夫人恕罪,奴手上的事一时多了起来,忘了时辰了。”
又数次磕头,声声喊饶。
那大医想起昨日自己就是这番模样,心里松了口气,这下犯过错总不是自己了,若是少夫人见赏,说不定还能拿点银子回去。
可他回头看那少夫人丝毫不惊的样子,“大医见笑了,来人,先送大医回去。”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此意罢!
林一嗓中剧痛不已,将一干人谴了出去,直起身来下地,与未仪对着跪在地上。
未仪赶忙上前压低声音道:“公主……公主,您这是干什么?”
林一挣开未仪的手,“真是事与愿违呐!你放心,此事与你无关,我会同临……少将军说清。”
未仪道:“公主,万不可,您受了这么多罪,不能白受,奴愿意去领罚。”
“罪?我院中服侍我的人才是受罪。况且比起锥心之痛,这点风寒根本不算什么。信我,你等少将军回来了请他过来一趟。”
未仪见林一心意已决,不再争执,近午时去请了少将军。
王熙通秉后道:“少将军说今日事多,过几日再去少夫人处,姑娘请回。”
未仪得了话只好独自去领罚。
林一至夜间都未见未仪,问了梦怜才知这事,忙要出屋却被梦怜喊住:“公主,掌声传言万请公主待她前来。”
内心的悲痛侵袭而来,林一转过身朝床榻走去,入了汤药便支走了下人,一人盯着床边的帘子发呆。
日日难熬,夜夜亦难熬。
这五日内林一只偶尔问及未仪,其余时间或是看书,或是抄书,急忙打发着时间。
她的病也完全好了,林一只得假意对外偶尔轻咳,毕竟只剩两日,万不能前功尽弃。虽然陶肇的葬礼她因病未去,但至少可以免受梓琳的询问。
一早,林一见未仪来房内,跪在一边,“公主。”
两人紧拥在一处,“是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怀中的女子缓缓轻摇头,林一斟酌一二后言:“两日后你同少将军一同走罢。”
未仪一惊,连忙拒绝,林一见她实在不肯也未再强求,“好吧。”
“公主,少将军已多日未来,可要奴去请?”
林一冷静道:“不用,你明日再去请。”
“是。”
入夜后,秦恒去了林玉瑱处,凉风扑面而来赶走了男子一身的烦躁。
可越是冷静越是无情,秦恒进屋后端坐一处,见林玉瑱出了浴房,对一边的侍女道:“屋内放了冰,给玉瑱多穿些。”
此言此景,林玉瑱早心知肚明,她想起几日前她被升为侧室,公主以病推却未来,秦恒虽面带笑容但人却是疏远她的,本以为那夜他会碰她,至少当时的她还怀着这样的期许。
可如今她发现她不能再欺瞒自己了。林玉瑱穿了外衣裳才出去,秦恒见了她便遣走了众人,“你们先回屋里,有事自会叫你们。”
“是。”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多无言而眠,真真的做到了相敬如宾,林玉瑱知道他终于忍不了了。
屋内一阵寂静,一如秦恒的内心。
林玉瑱知他要说什么,可她害怕听到,所以急忙先开口:“临衡,少夫人还病着,母亲的意思也是留少夫人在此处,不如……”
秦恒会意,“照母亲的意思办罢。”
女子轻声应下,秦恒接着言:“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他看着林玉瑱低下头去,狠下心,站起身来,又朝着林玉瑱躬下身。
林玉瑱察觉转头便见他躬下身后的背,她未加制止,只是留下眼泪撇过头去不看。
心碎不若此刻!
心痛亦不若此刻!
待秦恒起身,林玉瑱才跪下身去,她知道他性情温润,正斟酌如何言明。
秦恒上前扶她起身,林玉瑱只道:“少将军不必行此大礼,妾受不住。”
男子温柔的掌心停于空中,闻此言又缓缓收回,“父亲在时教我念《白头吟》,言‘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告诫我日后不可处处留情,待心上之人当倾心以对……是我的过,我有违父亲的教诲,辜负了你。”
林玉瑱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十分可笑。
“此战于我是一次重生,于你亦是。若你愿意留下,从前许诺你的位置,我会践言。若你不愿,我会借助此战给你一个新身份。”
说罢又要躬下身去,林玉瑱早已泪流满面,哽咽不已,见此景侧过身去避开。
许诺?从前许诺的一生一世呢?便就烟消云散了吗?
两人沉默许久,林玉瑱缓了缓气道:“少将军,秦府于妾有大恩,妾愿意一辈子留在府中。”
秦恒慢慢闭上眼,后留下泪道:“我对你不住。”
林玉瑱朝椅背靠去,秦恒见此上前抱起她,将她放于床榻后转身离去。
出了门对下人道:“过一个时辰再进去。”
行于鹅卵石之上,秦恒早以泪洗面,他的心格外清晰,只映出惠易的模样。
下人忙着来回搬运东西,秦恒站在水潭的另一边看向林一院中,只有烛光晃出的许多人影,但未见她。
秦恒站了一刻便回了书房,此刻竹影般般映着孤独的人。
弄清自己与林玉瑱的情容易,可想要收回放出去的心却难。
他告诉自己:懿德与王淳君是婚前之事,如今二人已无联系,自是断了那份情。只要往后她心中是自己便好!
想至此处,他只觉内心更加烦躁,似是有一团火气来回冲击着他的心。
次日一早,来了下人请林一前去正堂用餐,待下人离开未仪才解释道:“公主,少将军明日一早便启程了,这两日您都得起来共进早食。”
林一轻微道:“好。这便去罢。”
堂上林侧室已立在一旁等候,林一到时正好遇到秦恒也到,她想起那日的事来未敢抬头,小心的行了礼,“少将军早……”
此时本应说一两句吉语,但因林一所想全是那夜的事,是以话至嘴边也吞了回去。
秦恒见她一直低着头,不愿看向自己,心里也多了许多烦意。
可不知怎的温声道:“你风寒可好些了?”
林一客气道:“多谢少将军挂念,还有些咳症。”
秦恒“嗯”了一声,又言:“我前几日正忙,今晚去你处。”
林一一直微低头,看着秦恒腰间的金带,听到这话回了一字,“是。”
行至堂间,秦母也到后,几人才依次入座。
因众人明早便要启程,秦母仍不愿林一同往,于是见林一轻咳时说:“懿德啊,你风寒还未好吗?”
秦恒已知秦母之意,早已安排妥当,也就不再阻拦。
林一被秦母点名,立刻停下夹着菜的动作,放了手中的筷子,朝秦母的方向转身,“是,还有咳症。”
秦母闻此高兴不已,“那此次你先留府罢,玉瑱升了侧室,她同去也是可的。”
林一多日来的苦闷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眼中瞬间多了些神气,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是,母亲。”
秦恒旁视着全过程,紧紧盯着林一的面容。
林一察觉有人一直看着自己慢慢转过头去,多日来两人的眸子再次对上,林一仿佛被烫了一般,即刻低下了头。
夜色悄然而至。
琴声、经文、花草都未能让焦灼的林一静下心来,她当如何说出那些话,秦恒会不会杀了她?
当初答应住持的那个林一,如今只剩下忐忑。
她有些后悔了。
她于房中来回走着,可这脚步更加快了她的不安。
直到她看见院子里的未仪想起了紫花,继而想起了陶肇。
悲伤瞬间席卷而来,她想起她同住持说的话。
“我看见王兄和紫花在我面前自杀时,我突然觉得……好像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正如师父所言,我此行是义举,自会得善果。”
泪水滑落,她不知这是自我感动还是在哭泣自己的命运。
总之,她平静了些。
直到秦恒负月而来,两人坐于茶几前,一时无言。
到底是秦恒先说:“我将王熙留了下来,他会随你左右,你不必担忧。还有一事,玉瑱随我们走后府内就无掌事的人,母亲的意思是由你管理府内……我知你向来对这些不在意,若你肯,可将此时交与王熙。由他暂管。”
林一见他考虑周全,已放下心来,抬起眸来却避开了秦恒的眸子,看着他挺翘的鼻梁,“多谢少将军,便如此罢。”
“少将军”的称呼推促秦恒表达多日来的思念,他迎上她的眸子,“你还在记恨那日的事情吗?”
心中的纠结惹得他慢慢阴下神去,对于她与王淳君的事他还是做不到无视。
林一避开他充满侵略的眼神,“不敢。”
秦恒无法直接责问,更无法呵斥她,看着林一的洁白的面容,底下声道:“是我那日太凶了,你的腕可还疼?”
说着就去牵林一的手,林一未躲欲看他要如何,却见秦恒弯了腰去吹自己的手腕处。
良久,林一咽了咽发干的嗓,低头看向秦恒的金玉冠道:“不是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