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些无法停歇的声音折磨,某种巨大的悲伤淹没了她,什么黄泉之国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太阳般灼烧的痛苦不仅白天,就连黑夜都开始折磨她。
细密的、火热的疼痛凿入她崭新的、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身躯,身体的某处总是传来难以忍受的、翻涌的动静,她感觉心脏日复一日被攥紧,一种窒息般的、喘不上气的濒死感日夜都伴随着她。
她无法去计算自己跑了好远,又跑了多久。
世界如何变化也已经不再是她关注的重点。
她只知道,自己再次见到须佐之男的那一天,也是个晴朗的春日。
山坡上放牛偷懒的牧童在老人惊讶的吆喝声中醒来,转眼就被天上明晃晃照下的金光吓跑,尖叫着奔向附近的村落。
一只用于祭祀的羊绑在圆木上。
受可怕的妖鬼迫害,村庄每隔一年就要举行祭祀。
作为祭品的人类少女被蒙上眼睛,按着脑袋和脖子跪在川流不息的河岸边。
洁白的单衣,漆黑的长发,堆叠的花。
肃穆的村民,父母不断的哭泣。
用来杀鸡的刀割开了少女细嫩颤抖的肌肤,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在日光下从手腕和脖子上蔓开,流进潺潺的河流里。
明媚的太阳下,温热艳红的血遍布河滩,染红了洁白的衣帛和脸庞。
绝望的羊被尖锐的木棍刺穿喉咙扔在干涸的田野中暴晒,灼热的鲜血流尽,全都淌进裂开的地表,干瘪下去的脖颈被滚烫的太阳炙烤。
但是,渐渐的,像是要洗净河滩上的污秽一样,日光开始被翻涌的乌云遮蔽,世界变得幽暗起来,隐约的雷鸣从高天之上传来,一场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春日里摇曳的花被刮起的风吹散。
粼粼的绿水掀起汹涌的波涛。
牛群变得不安起来。
林间的鸟雀惊起飞向远方。
蒙在眼上的白布在狂乱的春风中脱落、飘散。
软绵绵垂在河滩上的指尖,突兀地动了一下。
当第一道撕裂天地的天雷伴随着狂风骤雨在河滩上落下时,满天闪电嘶鸣的声响像一千只鸟在撞击耳膜。
颤动的眼睫掀起。
高高的苍穹之上,雄厚的云层像堆叠的阶梯,被满目辉煌的金光洞穿。
不再是记忆中纤细稚嫩的少年,从雷霆风暴中降临的神明是那么高大,那么遥远,那么陌生。
修长精瘦的身影宛若一把凌厉的枪,单薄的肩膀有了厚度,线条青涩而柔软的脸庞变得冷硬且棱角分明,在风雨雷霆中恣意扬起的发丝飞舞,额心盘踞的神纹张扬,仿佛目视就会灼伤眼睛的光辉。
【神高居于天,罪人关入地狱。】
耀眼夺目的神明冷冷地垂眸。
冷冽垂下的目光比满天狂怒不止的雷霆来得无悲无喜,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高天之上的视线宛若一把审判的利刃,穿过她的脊骨,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
她听到低沉而威严的神谕在宣判她的罪行。
【吾名须佐之男,为天地之刑罚所生之行刑神。】
【罪人,你的天刑已至。】
不再生气,不再愤恨,不再像傻瓜一样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她也不再说爱他,不再说恨他,更不再放肆地说想杀了他。
“果然这样做才可以见到你……”
她只是这样说。
所有的爱恨嗔痴仿佛都已经在那场噩梦中滋生出的、庞大而漫长的愧疚与自责中消亡,压垮她曾经身为人类最后一点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自己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的、所谓的爱。
如今,作为被无数亡灵缠绕的妖鬼,她只是像疯了一样,也像即将等待被斩首的罪人,低着头颅,不再看他一眼,匍匐在他的脚下,全然卑怜地乞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求求你……须佐之男……对不起……”
“我不该出现在那里……”
她说。
她就像那只羊。
若它是错误的,那她也是错误的。
她是一只错误的羔羊。
作为家族的私生女,她的出生是错误的。
作为被母亲遗忘的孩子,她的存在是错误的。
作为背叛天照大神的斋宫,她的爱是错误的。
作为爱上神明的人类,她的欲念是错误的。
她说:“我不该出现在那一年的春日。”
“我不该遇见那一天的你。”
“我不该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