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站在離自己不遠,眉羽間滿是震驚之色的同伴。
他悄悄地將手探入口袋,輕握住放在口袋內的玻璃瓶,冰冷的瓶身正提醒他,不惜將部分的意識進行加工,轉移至刀劍男士的軀殼裡,也要完成的工作。
從傷口內湧出的血液,在腳邊聚集成一灘深紅色的血池,晨星頂著那張慘白的臉,錯愕的看著倒映在血泊裡,自己那張模糊不清的臉孔。
「我是應該要責備你,但是,我也無法徹底將整件事歸咎於你。」
『則宗』的視線停在了晨星背後,那片佈滿拉丁文,無法再次飛向天空的單翼上。
那不僅是枷鎖,也是罪名,更是造物主給予犯錯者的懲罰。
「你不僅是我們同胞的一部分,你也是從哥哥他的體內取出,名為『情感』的意識。」
「情感...」
晨星以微弱的聲音,重複這個詞彙。
「正是因為如此,你才會在跟同族以外的對象接觸後,更對他們產生喜愛、憐惜、羨慕等種種情緒。」
她看著套在左手無名指根部,那枚象徵與心愛之刃共結連理的證明忽明忽滅的淡青色的光輝的在眼底閃爍,任誰看了都明白,她已墜入混亂之中。
「是因為我嗎...?」
帶著白手套的雙手不自主的顫抖起來,晨星的腦海裡不停閃過化作廢墟與碎塊的屋瓦,以及被檢非違使弄得渾身傷痕累累的刀劍男士們。
讓和平的本丸搖身一變,成為戰場的罪魁禍首,毫無疑問正是自己。
「那只是場意外!」
趕到她身邊的堀川抓住她的手,淺蔥色的眼睛直直地撞進晨星的視線內。
「過去也有本丸遭到攻擊的紀錄,我們的本丸被發現也只是運氣不好,根本不是誰的錯!」
「堀川他說得沒錯,遇到這種事,就只是我們運氣不好而已。」
一個凌厲、同時也不屬於在場所有成員的聲音,闖入了這場對峙之中。
在場的所有人抬起臉,無數的目光同時往聲音的來源,也就是那條佈滿血跡的道路看去,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若草本丸的審神者。
「主人!!」
可能是體力還沒完全恢復,審神者是被陸奧守吉行揹著來到現場,懷裡還抱著兩隻管狐。主僕倆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不少的髒污與血漬,看來這趟路走得並不平順。
『則宗』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又將目光放到那隻血淋淋的翅膀上,剛破出體內的翅膀多半都會施放出難以控制的風壓,對周遭造成某種程度的破壞。
如果不是在翅膀破出前,就先一步移動到其他地方,即使有刀劍男士保護,脆弱的人類與管狐也很難毫髮無傷。
「你們想解釋成運氣不好也無妨,不過我也必須再次聲明,我不可能會說謊。」
借用一文字則宗的身軀,與審神者一行對話的男人雙眼流露出嚴厲的眼神,然而在下一秒,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麼般,抬頭望向頭頂上方那片圓弧型天花板。
「看吧,他們來了。」
話音才剛落,堅固的天花板應聲碎裂開,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聲,無數的碎片從天灑落。
現場的刀劍男士們紛紛抬起手臂,一邊向旁邊躲,避免自己被碎片割傷,堀川連忙把晨星攬進懷裡,兩手環抱住她的腦袋,用自己的身軀保護她不被砸中。
大量的黑雲從破裂的天花板內湧入,『則宗』仰望著那片帶著雷電的黑雲,以帶著憐憫的語氣低語。
「如果當時早點出手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樣的局面發生呢?」
3.
近乎窒息的疼痛感席捲上腦門。
山姥切國廣扶著頭,一言不發的坐起身,垂落的蜂蜜色長髮遮掩住她的臉孔,模樣顯得有些陰森。
身旁不見山姥切長義的身影,和同伴失散固然麻煩,但比這更麻煩的是,此刻自己究竟在何處,國廣毫無頭緒。
她仰起臉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現在正身處在片遼闊的花海,淺藍色的小形花朵遍地綻放。
在身後的是片茂密的樹林,不時可以聽見鳥類的鳴叫,與翅膀拍打的聲音。
(我得趕快離開才行...)
與同伴失散的不安感湧上心頭,國廣咬著牙,忍著這股近乎撕裂腦袋的疼痛,踉踉蹌蹌的從花海裡站起。
『她醒了。』
清晰的文字突然從腦中浮現,受到驚嚇的國廣猛然抬頭,驚覺樹林內有好幾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無數的視線,與突然出現在腦中的對話都觸動到名為恐懼的情緒,她嚇得發出聲驚叫,這時雙腳一個沒站穩,重重的摔回花海內。
『糟糕!』
『不好,她跌倒了!』
『站得起來嗎?』
傳至她腦海裡的,全都是帶著擔憂與關心的話語,彷彿在他們眼前的,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幼小嬰兒。
這時她發現,那隻被山姥切不小心用傷的右腕,沒有感受到絲毫疼痛,外觀也毫無任何異樣。
她驚訝的看向前方的樹林,心想難不成是他們治好自己的手,但又忍不住猜測,他們是否另有什麼意圖......
腦海裡浮出這個念頭時,國廣也發覺有股淡淡的罪惡感從心底萌芽,認為去懷疑他們,是件罪大惡極的行為。
先前感受到的那股滲入骨髓,彷彿能在物體表面結出層霜的凍氣再次從身後出現,國廣在閤起眼的同時,繃緊神經維持警戒狀態,在心中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回頭。
『山姥切國廣,妳不必對我們感到恐懼。』
文字化的語言再次從腦中浮出,國廣痛苦的捂住頭,蜷縮起身軀的同時,用盡全部的力氣向他們大喊。
「說什麼不必恐懼...別把事情講得這麼簡單!直接在腦袋裡講話已經很噁心了,還擅自把比自己弱的種族帶到陌生的地方,你們倒是告訴我、到底誰不會害怕!」
在國廣喊完那些話後,懸浮在她身後的座天使,以及隱藏在樹林間的天使們,全都停止出聲。
氣氛異常寧靜,那些淡青色的眼睛們個個張得老大,眼裡寫滿驚愕與無措,國廣激烈的反應瞬間讓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唯有座天使的反應與其他同伴們不同。
『讓妳感到恐懼並非我們的本意。』
遍佈滿圓環表面的眼珠,以及中央的眼睛,全都凝視著蜷縮在花海裡,強烈抗拒與他們交談的付喪神,試圖透過文字再次跟她建立溝通的橋樑。
『可是如妳所見,我們沒有嘴部這個器官,所以與他族間,自然也沒有其他更快速的溝通方式。』
倘若國廣能像先前那樣睜開雙眼,也許就會發現,隱藏在那些柔和目光裡眼睛裡的哀愁。
花海中的身影有了新的動作,從原本蜷縮的姿勢,慢慢改變為坐起,國廣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臉,對在身後的座天使開口。
「......在你們眼裡,我也只是個弱小到一捏就碎的付喪神,把我抓來這到底想做什麼?」
在陣短暫的沉默後,國廣的腦海中浮現新的文字。
『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希望妳能解答我們的疑惑。』
「疑惑?」
『守護歷史這個行為,對你們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個提問不僅讓國廣重新睜開眼,同時也使她想起,自己在第二次回應召喚顯現時,審神者就當面對她提出過相同的疑問。
當時的自己還沒找回被封印的記憶,給出的答案自然也和其他的同位體差不多,甚至可以用公式化來形容。
可是現在情況,早已與那個時候截然不同了,座天使的這句提問,準確地勾起山姥切國廣在找回記憶後,從心裡日漸萌芽的可怕意念。
不論是刀劍男士、女士、審神者,皆有對隸屬的本丸,以及統領所有本丸的時之政府保持忠誠的義務。
儘管不再像以前那麼嚴苛,時之政府立下的規矩與命令依舊是絕對的存在,過去也曾親手肅清無法遵守命令的成員,就連資歷最久的那幾個本丸,面對他們時也不敢輕舉妄動。
為了守護歷史這個大局,為了保護在異界裡趨於弱勢的審神者(人類),必須編織完善的法令與制度來照料底下的職員,從滿是毒瘤與敗類的環境裡找出需要保護的對象,建設機構來養育、培育人才。
為了守護歷史這個大局,有才能的人類會被強迫上任,屬於時之政府的職員們皆受到嚴苛的法令制約,為了顧全這個大局...可以犧牲掉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將其永遠埋葬在黑暗中。
時之政府的出現,確保了他們身在的這條時間線的存在,同時也給予了需要救助的對象實質的幫助,這些事國廣沒辦法否認。
但是,每當聽聞又有哪個本丸受到懲處時,國廣都會忍不住思考,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殘酷的地步?
時之政府想守護的歷史,到底是誰的歷史?
「意義...?」
重新坐起身的國廣露出茫然眼神,盯著在自己身旁盛開的一株勿忘草,目光隨後又移動至掉落在不遠處的本體。
刀刃從刀鞘內滑脫而出,刀面隱隱反射出陰冷的白光。
在目光從花移動到本體刀時,國廣的雙耳突然捕捉到陣輕快的歡笑聲,這笑聲引得她再度轉動視線,尋找聲音的來源方向。
在比本體刀所在的位置,還要更遠處的花海那端,有個小小人影正與幾隻雪白的鴿子們在藍色花海中嬉戲。
那是無論經過多少歲月,都無法忘得一乾二淨的臉孔,她像是觸電般站起身,拋下掉在旁的本體刀,頭也不回地朝遠方的人影奔去。
對從器物中誕生的付喪神而言,本體的重要性遠大於肉身,若是一個沒留意,可是會讓自己暴露在死亡的危險中。
如今這些事,都沒辦法讓國廣停下腳步。
(為什麼我們是被犧牲、被抹去存在的那方?)
(我明明是您的刀,為什麼我救不了您?)
(如果我當初不要回應召喚,您是不是就能夠繼續活下去?)
懊悔與痛苦的思緒填滿國廣的整個思緒,淚水模糊了她的視野,也模糊了心中那道壓抑與施放的界線。
「主人.....主人---!!」
孩童的身影就近在咫尺,國廣伸長胳膊,用盡全身的力量向目標吶喊。
遠方的孩子似乎是聽見她的聲音,停下與鴿子們嬉戲的動作,轉頭朝國廣的方向望去,在看到國廣的瞬間,溫暖的笑容浮現在那張稚嫩的臉蛋上。
剎那間,國廣的雙耳彷彿聽見了,那個近乎要消失在記憶中,那一聲聲充滿情感的呼喊。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從他們的手裡拯救您.......對不起...」
國廣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口裡不停地吐出懊悔的話語,伸出雙臂試圖再次擁抱住面前的孩童。
伸出的指尖還來不及碰觸到目標,眼前的身影化作無數的花瓣,消失在國廣的眼前。
看著那些飛了自己一身的藍色花瓣,國廣雙膝一軟,無力的跪在花海間,仰起臉口裡一遍又一遍的低念著什麼,任憑從天而降的花瓣無聲地落滿她的身軀。
清晰方正的文字緩慢地浮現在腦中,整段過程像是魚在浮出水面換氣時,在水面產生的漣漪。細小、平靜、卻又清晰可見。
『那個死去的人類,就是妳選擇守護歷史至今的意義?』
「......我是對你們做了什麼....才會受到你們這樣的對待...」
國廣收緊手指,將花瓣緊握在掌中,翡翠色的眼裡含著尚未乾涸的淚水。
『看來妳直到現在都還不明白。』
座天使從後方飄然靠近。
『山姥切國廣,這個空間並不是我們的建造的。若是用你們的概念來形容,這裡是神域,而這個地方,是神域的最深處。』
在這裡的所有的一景一物,都代表當事者最真實的想法,以及撕爛嘴也無法輕易說出口的慾望。
那些隱匿在外表下的事物,在這個空間裡,全都會都會赤裸裸的呈現出來。
國廣張開手,勿忘草的花瓣飄落而下,她想否定座天使的這段話,怎知才剛張口,座天使的話語先一步浮現在腦中。
『我無法說謊。』
『現在,該妳回答我的問題。妳得釐清自己的內心,才能讓意識回到現實。』
國廣低垂著頭,感覺自己的腦袋亂哄哄的一片,思緒變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