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孤灯的枕十三才消失。
“哟,小妹。”枕十三背着巨大的行囊,朝枕凋梅招了招手。
“八婆十三哥你怎么又来了啦!”异度魔界之乱后,家主不是让枕家之人尽数回南武林隐居吗?他怎么隔三差五就偷跑?
枕凋梅无比嫌弃地看着枕十三,被同样金发蓝眼的高大男子抱进怀里,脸颊用力地蹭着她的头,思念之情不言于表。枕凋梅个子不高,被他蹭得东倒西歪,气不过地踹他膝盖一脚。
看兄妹这番相处,似乎能知道枕凋梅有时候对别人过分没距离感的习性是谁培养出来的。
无意打扰兄妹相处,羽人非獍朝枕十三点点头,回去外面的小亭独坐。
风声遥遥将两人的对话传了过来。
枕凋梅:“你快回去啦,天天粘着妹妹像什么话。”
枕十三:“小妹这番话真是伤哥哥的心,十分之痛。再说我不来就是大哥来了,你想见他吗?”
都不想见啦!知道你们过得好就行。
枕凋梅气呼呼地想。
兄妹俩打打闹闹好一会,枕十三在妹妹的驱赶下,无奈地抱怨了一句“妹大不中留”,将巨大的行囊留给她之后,翩然离去。
枕凋梅抱着行囊回房间放好。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无风无雪。
夜色苍茫,月华撒入落下孤灯的亭子里。足以洗净所有阴影的银白无暇的色泽,在简朴的地面上凝结出一层淡淡的霜。他独坐栏杆,置身于高天厚地之间,向东遥望山峦起伏处,星点银砾,清寒静谧。
视线忽然一暗,阴影垂落下来,金灿灿的发丝出现视线边缘,接着是一张明媚耀眼的笑颜。
“老婆,在发什么呆呢?”枕凋梅自后面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羽人非獍侧过头,拉住她胡闹的手,问:“你的兄长呢。”
“十三哥回去啦。”枕凋梅皱了皱鼻头,看起来特别嫌弃兄长的样子,却在眼神深处藏了一丝欢喜,“不说他了,你看这个!”
她一把跳到他面前,给他展示了自己身上那件拖地的毛毛领大披风,白色的底调,暗隐的竹纹。展示完,枕凋梅从肩上脱下披风,一把披在羽人非獍身上。
“这样就不冷啦。”她说。
虽然武者有功体在身,本就不惧风雪,早在此处居住多年的人,也早已对此处的风霜习以为常。但对羽人非獍而言,落下孤灯的的僻静与风雪,更像是他心境的写照,执意远离人群,用独居冰雪覆盖的恶劣之地来提醒自己不堪的过去。
人是擅长趋利避害的生物,而强迫自己违抗本能,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折磨。
好不容易等到羽人非獍愿意放下过往,她想,那从这一点开始改变好了,从学会照顾自己开始。
枕凋梅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喜欢照顾他人的心情,喜欢看身边的人都过得开心。
远处的梅枝伸出碧绿浅淡的嫩叶。
月色穿过叶片轮廓间的缝隙,将柔软的形状投映与雪白的地面上。
风一吹,那摇曳的、浅淡的霜白若隐若现,阴影与月色纠缠,在薄雪上描绘出干净的轮廓。
羽人非獍摸了摸温暖松软的领子,忽然抬起手,拽过枕凋梅。
金色的、尾端泛着微微红色的发丝落入臂弯中,无云的夜色朦胧而温柔。不去想三大劫七大限的事,也不考虑未来会发生的一切,选择放下后,明白此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时,情绪便不再因任何未知而动摇,一切仿佛云开见雾,只想守住此刻的宁静。
枕凋梅愣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毛绒绒的头顶抵在羽人非獍的下颌处,等他拉过肩膀上宽大的披风,将两人包裹起来。
“很温暖。”他低低地说着。
隔着层层的布料,她感受到了羽人非獍的心跳。
和他一般平稳沉静,带着和缓的步调,仿佛灵魂都随之松懈宁静了下来。
温暖的体温在小小的披风里互相传递,枕凋梅靠在他怀里仰头看天空,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今夜无雪呢。”
向来风雪不停的落下孤灯,原来在无雪的夜晚时,天空是这么好看,星光闪烁,月如圆盘。
羽人非獍无声无息地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一些,“嗯。”
不再下雪的夜晚,她可以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在耳边浅浅的呼吸,在寂静的小亭里一同观望星空,放松又休闲地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是他曾经不敢奢求的梦境。
“你说,人有下辈子吗?”她好奇的问。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羽人非獍对她天马行空的思绪并不意外。未来之事已经足够遥远,而来生,他不曾想过,“也许。”
“唔,那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还有下下辈子和下下下辈子。”这么说好似有些幼稚,不过枕凋梅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格,这么快乐的时间,只有一辈子也太短了。说着,她笑了出来,伸出手比了比长度:“要在一起好久好久的时间。”
她的语气很肯定,好似只要人的意愿强烈,就能产生连命运都会为之改变的力量。
或许到了冬雪消融的日子,小亭内的孤灯左右摇摆,明灭焦黄的灯光隐约模糊世界边界,如此安静又如此温馨。
羽人非獍握住了她的手。
世人喜欢将手指和心脉连起来,来描述十指有连着心的力量,此刻交缠的手指,更像是交缠了命运。
月色的薄霜染到交握的手上,黑发沿着金发滑落。
眼前的人,有着一双能让被注视的人忘记周围一切事物的眼睛。
唇间的温度,几乎要化作融化冰霜的春水,温柔细腻,在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
“好。”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