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雾以为那句去结婚只是玩笑话，他从心底就没奢望过陆子扬真的愿意把这个名份给他。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相信过陆子扬的承诺，只觉得那是徒托空言。

原因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们刚结束了四年的战争，双方之间还仍未平息。而他是一柄杀人如麻的刀，是一个被战败方强行送来求和的添头。

他对自己的未来毫不看好，黎雾抬头，看向街角遍地的摄像头，觉得自己仍被束缚在紧密的蛛网里。

他对摄像头的感知很是敏锐，因为他的前半生都活在高压的监控之下，在他刚上战场的那几年，他连决定自己每天吃什么的权利都没有。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雄虫所操控，或者说，被虫皇所操控。那个恶心的东西已经把自己当成他的所有物，把他当成了个可操纵型玩偶。

虫皇一直玩的乐在其中，所以在他战败的那一刻，他的愤怒才会来得如此迅猛。

在他眼里，自己的指挥是完美无瑕的，是必赢的，而战败的结果一定是黎雾的失误，是黎雾忤逆了他的命令。

可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一个个从未上过前线的温室花怎么可能给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呢？

黎雾望着陆子扬，看着他那副认真的表情。

可他实在是想不通。

想不通陆子扬为何对他如此之好。

*

陆子扬昨晚就收到了黎雾的居住许可证，释延亭直接传到了他的光脑上，上面写着黎雾的名字和出生年月，而在种族那一栏，填写的是拟人类物种。

拟人类这个概念有些宽泛，只要长个人形且不含人类基因的都可以登记为拟人类，可这一般是给难以判定的情况用的。

这份证明巧妙的避开了“虫族”的字样。

陆子扬抬头，自动驾驶的悬浮车停在民政局门口，陆子扬先一步下车，伸手牵黎雾下来。他给黎雾展示那份证明，对他说：“你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黎雾没细看那份一晃而过的光幕，他下意识的又要感谢雄主，被陆子扬先一步止住。

“黎雾，我想让你试着学人类的沟通方式，你看周围。”他指向四方，情侣们大多牵着手结伴而行，且几乎所有人都并列走在一起，没有黎雾这种会给陆子扬让半个身位的情况。

“为了让咱们俩在外人面前正常一点，就要麻烦你帮忙咯。”陆子扬悄悄贴过来低声说道，句尾微微上扬，他显然心情不错。

“这是您对我的要求吗？”黎雾不自然的整理了一下头发，他将所有发丝向后披去，遮住背后贴了抑制贴后略显凸起的虫纹。

他在这些人多的地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想掩盖自己的虫族身份。陆子扬的话正符合他的想法，但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陆子扬因他的行为感到冒犯。

他需要一个明令写出来的规定，一条一条列出来告诉他，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最好连程度也一并列出来。

而不是陆子扬这般随性恣意，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触及到他的底线。陆子扬给了他过大的权利和自由，这令他感到恐慌。

陆子扬揉了揉黎雾的头发，将他刚刚摆弄的头发挑出一缕放在唇边。

“这是我对你的请求，”陆子扬低头嗅了一下，似乎也在其中感受到了自己信息素的柠檬味。

他Alpha本能的独占欲被极大的满足，一想到他们即将结婚，他的信息素就有些蠢蠢欲动。

“无论那边是让你以什么身份来的，我都希望你接受一个新的身份，活在人类的社会里。”

陆子扬主动牵起了黎雾的手，两人向着民政局大门走去，黎雾有些局促，他僵硬地将自己的身体靠在陆子扬身上，渴望从身旁炽热的身躯中汲取能量。

他把自己的大半身体交给陆子扬指挥，随着陆子扬走入了柜台，被陆子扬带着在柜台前的软椅坐下。

“您好，我和爱人来办理结婚登记手续。”陆子扬将光脑证件传送过去，他握着黎雾的手，感受到了对方手心中渗出的冷汗。

柜台小姐审视着黎雾的许可证，看的时间有些过头的久。

这似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果不其然，柜台小姐遗憾的微笑摇摇头，“真是抱歉，先生。”

“您旁边的这位先生的身份信息有部分缺漏呢。”业务员点了点常住地这一栏，黎雾这一片的记录都是空白，“如果无法出示的话，需要在本星球住满三年以上，拿到本星球居民证才可继续办理呢。”

“不是？难道一定要是本星球居民吗？”陆子扬爬在柜台前面，一张帅脸不可置信到扭曲，“怎么就不能办了？”

陆子扬把座让给了黎雾，他乖乖的坐在软椅上，没搞清事情的情况。

柜台小姐礼貌示意，“您看，这边需要双方的有效证件呢，”这人简直油盐不进。

陆子扬低头看着释延亭办好的证明，感觉自己好像被那个秃驴给驴了，“这个不行吗？这不是身份证明吗？”

柜台小姐继续微笑答道：“抱歉呢先生，这不能有效的证明您旁边这位先生的具体身份，面对带回风险的人士时，我们需要保持最大的警惕。”

陆子扬简直要抓狂。

“那如果要证明我的具体身份怎么办？我曾经住的星球已经回不去了。”黎雾打开翻译器，开口询问道。

他同时轻轻捏了捏陆子扬的手心，宛如一条即将脱缰疯狗般的陆子扬神奇的安静下来，歪了一下头看着他，似乎还在不甘心。

“只需要您原住所的身份证件呢，然后用那份证件为证明办理一份地球通用身份证。”柜台小姐礼貌回答，她为黎雾递向一份详情资料。

那份资料是少有的实体刊物，薄薄一张，只有A4大小，却用了碳纤维等高韧度材料，能保证这一份书传三代，人走它还在。

黎雾好奇的看过去，才想起来自己在地球这里算个半文盲。

他有些沉默，转手递给了陆子扬，假装自己并不在意的模样。

他不想在自己的身份证上添加一个文化程度低的标签。

“您总不能连您原来的身份证件都没有吧？”对方微笑着看着他，黎雾感觉周围的安保人员都投来了视线。

陆子扬还是不死心，他继续敲着窗口问道：“你们这个结婚门槛办那么高干嘛？搞得我想结婚都结不上。”

前台小姐终于愿意抬起头正视他，开口微笑服务：“可没有门槛的证能证明什么呢？”

陆子扬登时哑了火，被黎雾牵着乖乖走出去了。

办黎雾和他的结婚证，需要黎雾的身份证，而黎雾的身份证又需要虫族那边开的证明。这简直就是一步一步走向悬崖峭壁嘛，看起来能完成的事情，被这该死的规定一点一点逼到了绝境。

陆子扬还是有些担忧，他想到黎雾对虫星的抵触，自然不舍得让他再去一趟伤心地。

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陆子扬此刻在思考如何偷走黎雾的虫族身份证。

陆子扬只能遗憾的离开柜台，去寻找别的解决方法。

黎雾却注意到，有一个男人自他开口说话时起便盯住了他。那个人似乎知道他所说的语言，更似乎认识他。

他的眼神阴毒，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在暗处盘旋扭动。黎雾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如影随形，他双手握住陆子扬的手，不知道是否要开口和对方说。

他会帮我吗？他会选择我吗？他会保护我吗？

黎雾收紧了手，他不敢开口。

“别难过，我会想办法的，”陆子扬以为黎雾是因为没办理成功而失落，他把黎雾拦到自己怀里，胸膛贴上对方背后的蝴蝶骨。

“我明天去虫星主持签约仪式，”他柔声道，胸腔的震动传到黎雾身上，“会给你解决的。”

那视线被陆子扬侧身挡住，将黎雾从那个人的视线之下隔离开，陆子扬表现得似乎毫无察觉，他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带着黎雾往附近的商场走。

“走吧，先去为你买身合适的衣服。”

*

陆子扬不着声色地挡住黎雾的背影，他回头望去，和窥视的男人对上了眼睛。

那人个子不高，带了个黑色的口罩，戴了一副粗黑框的眼镜，蜡黄的皮肤与深凹的眼窝为他徒增几分戾气。

陆子扬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与那阴冷的眼神碰撞，空气中仿佛瞬间凝结。

他偏过头去，直面那个男人。陆子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无声地开口一字一顿说道：“滚。”

男人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已经远离了熙攘的人群，他的“跟踪”也就更加明显。

不过那个男人似乎没有隐藏的意思，他更加直白的盯着黎雾，甚至还加快脚步想拉近距离。

“雄主……”黎雾低语，“我们该如何做呢？”他未曾回头，但感受到了愈发明显的急切脚步声。黎雾知道，那个人应当是冲着他来的。

恨他的人太多了，无论是虫星还是地球，恨他的人都太多了。

黎雾看着旁边的陆子扬，他微微挣脱了陆子扬的怀抱，“他的目标应该是我，我不应该牵连您，请让我接受我应得的惩罚吧。”

他回头看着那个男人，他姿态正常双手自然垂落，看起来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这顶多是一阵纯粹武力的殴打。

雌虫受得住这样的伤害，甚至他们已经习惯这样的伤害了，而其中的黎雾尤甚。

因此他说：“让他用我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