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乐熙抽出他做笔录时用的本子,递给队友们一一传阅,同时也简述了他的经历,其实用遭遇来形容更加合适一些。
“我早上到十五楼的时候,只敲开了戴维斯的门。我与那么多人打过交道,这位是为数不多让我觉得极致清醒的人,他的自我剖析极其深刻。
成熟理智,目标清晰,安定的生活是他最在意的东西,为此他需要足够的金钱。注意,这不是我的判断,而是他的原话。除了我本子上写的这些内容,他还和我谈起了他遇到艾伯特教授之前的故事。
他毫不避讳自己糟糕的童年,四处行窃的父亲,常年酗酒的母亲,居无定所,食无规律。八岁那年,他的父亲在偷窃时被发现,直接被店主开枪打死了,十岁那年他的母亲死于酒精中毒,没有亲戚愿意收养他,他住进了孤儿院。
在学校里,他因瘦弱而被欺凌,因被欺凌而更加孤僻,因孤僻而更受排挤。他坦言,同学们嘲笑他无父无母时他没有感到愤怒,因为他对父母没有感情,他们的离世反而让他觉得庆幸,住进孤儿院很不错,至少结束了四处漂泊的生活。
他很聪明,很小就明白了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可他要上大学的话,需要钱。当年龄到了14岁时,他去酒吧兼职打工,虽然只是一些洗碗端盘子的简单工作,但也让他见识到了有钱人纸醉金迷的生活。青春萌动之时,他被富婆看上过,也被富商看上过,只要陪好他们就能拿到更多的钱,也能打通向上的路,何乐而不为呢?
通过自己的努力,他拿到了个好分数,借助这些人脉,他拿到了推荐信。大学期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让他的视野更开阔了,但同时也生出了不平衡的心理。
他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付出了那么多,而周围很多同学从小吃喝玩乐一个没落下,却能和他站在同一个地点。他们不用学习,毕业文凭是可以买到的,混完这四年他们可以在父母的安排下继续光辉的人生,而他不行。
他埋怨过,为什么出生那场考试他没考好,以至于后来要加倍努力,拿到了一场又一场考试的第一名,却依然追不上。
本科实习期间,他有幸遇到了艾伯特教授,为他提供了顺畅的上升通道。成为医生后,他在社会上获得了些尊重,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买了房有了固定的居所,虽然还在还贷款,但安定的生活让他感到舒适。
越往上走,他越发现钱是挣不够的。回看童年,他经历过极致的贫穷,对比现今,他见识到了极致的富有,这种差距太过巨大,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思想上的。
在医院里,他见过因没钱而放弃治疗的病人,也医治过砸钱也挽不回的生命,人世间的冷暖每日在眼前上演,还好,他本就是凉薄的人,对此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他有想过改变,所以试着去谈了几段恋爱,当然了,男女都有。只是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爱人的能力,不过他本来也没想组建家庭,每次也都分得很干脆。”
听完后,庄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悲惨的人生,开局这么憋屈,他也是够励志的了。但我真的很想说,为了改变社会地位,选择成为医生,真不是条捷径。现在朝钱看的人那么多,谁不知道有钱才是大爷呢,他不是想要钱吗,还不如去搞金融呢,那样来钱才快。”
翟玉文评价到:“金融可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的,需要人脉,需要资本,戴维斯不过是个普通人,选一条稳当的路走是合适的。这么精彩的过往被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是真的看开了吧。”
狄和昶坐在桌上,双腿没有规律地乱晃着,感慨到:“我记得老大常说,倒霉惯了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生路,一条是绝路。看开了的人会走生路,他们通常情绪稳定,但也容易冷漠。看不开的人会走绝路,若没有人拉一把,终会被黑暗吞噬,或浑浑噩噩,或了结此生。我想戴维斯是前者,艾伯特教授就是拉住他的那个人,他走出来了。”
戴宝摇摇头:“前者吗?可我怎么觉得这个人还是很悲观呢?整日游离在社会之外,用第三视角观察这个世界,仿佛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他的性格很符合老大刚才还原的那个故事啊,他和教授相处的时间最久,应该是三个助理中最了解教授的人。所以才会布置一个灵堂,想让教授体面的离开,我觉得他就像是故事的主人公。”
钟羽泽的观点偏向戴宝:“我也觉得他很别扭。看白开水这本子上写的,艾伯特教授帮了戴维斯很多,整整十三年啊,一直在提携他,可戴维斯却不愿提及他与艾伯特教授的私交,这像是心怀感恩吗?在外人眼中戴维斯和艾伯特教授关系亲密,但他找了艾伯特教授好几次,都没拿到推荐信,二人之间应该是产生了矛盾,他这么看重前途,艾伯特教授这一行为激怒了他也说不定呢?”
姚乐熙反驳了钟羽泽的看法:“戴维斯自己都说了,他是个凉薄的人,有钱,生活安稳是他的追求。他的关系都在美国,在异国他乡行凶,太不理智,一个会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二是两国法律有差别,在中国打官司对他来说是徒增麻烦。若他杀人,一旦被警方识破,他努力一生积攒起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这个沉没成本太大了。”
大家都发表完了自己的看法,最后轮到李念青了。
李念青竖起双手,左手比了一个四,右手比了一个二,给大家划分了阵营:“所以你们现在是四比二,庄默、玉文、和昶和乐熙觉得戴维斯是凶手的可能性较低,戴宝和羽泽正好相反。”
狄和昶从桌上跳下,迫切地想要知道李念青的答案:“老大你别磨蹭了,快说你站我们这边对不对?”
李念青摊摊手:“很遗憾,我站在你对面。”
戴宝的眼睛亮了,狄和昶的嘴巴嘟起来了:“为什么啊?”
“其实我认为,用丰富来形容戴维斯的人生,比精彩更合适。他的开局搁在多数人身上,大概率会自暴自弃,会走向一个破罐破摔的结局,但他没有。他幸运地拥有高智商,又在成长中锻炼出了高情商,上大学后当过一段时间的愤青,还选择埋在了心底没有外露,相当隐忍。
他从小就没有获得过爱,长大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别人,所以只能用金钱去填满他内心的空虚。我还无法判断他是天生凉薄还是后天养成,但他的道德感实在低下,仅存的那些不过是在认识了这个世界后,他做出判断,那只是为了融入这个社会所必须的理解并向外展现的东西,但不是打心底里的认同。
没有人引导他形成正确的三观,他也不认为三观有所谓的正确与错误之分,而应该是灵活的,应该随着社会地位的改变而改变,应该在不同的场合使用最适配的那个。他确实很清醒,早早地标记好人生这条路的终点,为达到目的可以走弯路,但最终总要回到正轨,也就是所谓的安定的生活。
艾伯特教授迟迟不给他推荐信,两人之间一定是出现了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很大,大到让戴维斯发现自己若拐到这条路上就再也绕回不来了呢?这个问题需要解决,如果只有杀死艾伯特教授问题才能解决呢?我想,当选项最终只剩这个的时候,他是会冒这个风险的。
金钱,社会地位都是前提,只有安定的生活的是他的执念,若连这个都没有了,这世上就没有他留恋的东西了,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反正这世上的苦他尝得够多了。他好像不是基督徒吧,那应该对自杀没有什么畏惧和罪恶感。”
“他不是基督徒,但我听你这么一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个人跟着他啊?万一如你所说,他真的杀害了艾伯特教授,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寻死啊?”姚乐熙感到了些不安,“还有郭学福,也派个人跟着吧,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李念青同意了,狄和昶给蒋均打去了电话,结果电话那头乱哄哄的,听了半天,原来是酒店大厅出现了混乱,不论是警方还是保安,都参与了秩序的维护。
蒋均本来是下楼找人了解安保一队队长的情况的,结果他瞄准的那些目标保安陷在了愤怒的人群中,蒋均和他带的几个刑警同事也被拉入了争执,吵得嗓子都快哑了。
狄和昶放下电话,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九点半:“杨培冬要求的搜身过程太严格了,一个小时了,才有八个人离开了酒店,大家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提出抗议,说这样的搜身属于侵犯个人隐私,想直接闯出去还是被特警拦下了。反正搁我,我也受不了。万幸没有出现踩踏事故,蒋队那边脱不开身,但保证会派两个人分别去找戴维斯和郭学福,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们。”
对于杨培冬的行为决策,李念青也是看不太惯,黏黏糊糊的一点儿也不干脆。一点小事非要放大,说好听是谨慎,说难听就是怯懦。
这两件案子针对性很明显,根本不是一时兴起随机杀人,这些被扣留人员的信息都已经登记确认过了,就算这里面有凶手,放出去了也能抓回来啊。
因担心错放凶手拖慢破案速度,或者担心凶手被放出去后到大街上随机杀人造成不良后果,引起社会恐慌,然后就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一大群人挤在大厅里,这时候就不怕发生踩踏事故,就不怕这些国际知名学者联系各自驻中国的大使馆,扩大影响,给外交部施压,最后外交部又把压力转移回静北分局?
“好吧,”李念青揉了揉眉心,“乐熙你先说下郭学福的情况,他的问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