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雪茶楼。
林清浅走到一间包房外,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关上。
她今日虽也是月白衣袍,却多了些烫金花纹饰边,没有之前的朴素,头发也是被一根鎏金发簪簪着,垂下流苏来。
“清浅姐姐。”李妙鸾本是撑着下巴在桌前,听见声响连忙起身,看向了林清浅的方向。
林清浅缓步走了过来。
李妙鸾又俯身,端起茶壶,倒了一盏茶。
她举起茶盏,递给林清浅。
林清浅莞尔浅笑着,接过后放在了桌子上。
林清浅坐下:“这次找我何事?”
李妙鸾:“当然想你啦。”
林清浅端起茶盏,吹了吹腾起的热气,又放了下来,一语道破:“有什么心事了?”
李妙鸾闻言,她收起笑,坐在了林清浅的对面。
李妙鸾:“还是瞒不过清浅姐姐。”
林清浅:“说吧。”
李妙鸾轻咬下唇,内心徘徊不定,终了,还是说出实情,语中难掩悲痛:“我二哥死了。”
林清浅微微皱眉:“略有耳闻,似乎还是…”
“不错!”李妙鸾打断她,眼底染上怒意,拍桌而起,“就是那该死的蒙兰西靖水匪!”
林清浅端着茶盏,沉默不语。
李妙鸾语气平缓下来,几乎肯定:“清浅姐姐,我想去燕漠!”
林清浅问:“为何?”
李妙鸾:“兄长已经去那里了!我也要去!我要去帮二哥报仇!我也要打蒙兰人!”
林清浅喝了口茶,语气冷淡,反驳:“胡闹。”
李妙鸾大吼:“我没有在胡闹!”
林清浅抬眼望向她,语气依然淡漠:“以你如此,不过去送一命。”
李妙鸾:“我不管!”
林清浅看着她,平静冷漠,语中只是反驳:“其一,你武不就,其二,你找我没用,我不会帮你,其三,莫为一时冲动丧了命。”
李妙鸾:“我没有冲动!”
林清浅:“那就是胡闹。”
李妙鸾:“我……”
林清浅:“坐下。”
李妙鸾鼓着嘴,不满的坐了下来,她看了看桌上,拿起两块桂花糕,一股脑塞进嘴里,自然是噎着了,她拿起茶盏,哐哐倒了盏茶就往嘴里灌。
林清浅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瞰她,眼中薄凉:“我知你心中难过,可死者不可生,别冲动丧了命。”
说罢,她转身要走。
李妙鸾吃完了嘴里的桂花糕,重重放下茶盏,出声:“清浅姐姐,你真的知道我心里的难过吗?”
林清浅顿下脚步,立在原地。
“如果死的是安浅姐姐呢?你会不会置身事外?”
李妙鸾见了,笑了一声,她看着林清浅的背影,嘲讽道:“清浅姐姐,你总是这副冷漠不顾的模样,就好像,世间万物,与你无关。”
“所以……”
李妙鸾看着她,眸子染上水雾,眼角也泛了红。
“林清浅,你不过一冷漠薄情之人,你有过心吗?你当真懂得什么叫难过,什么叫欢喜吗?”
“你的心本来就是冷的,平时显露的温柔,显露的一切情感,也是冷的,它们都是假的…它们都只是…只是…只是你所谓的伪装!”
“若我不能为二哥报仇,我便踏上那城墙一跃而下!”
林清浅没有答话,她垂下眸,径直走向门,推开离去,背影看着决绝冷漠。
身为医者,她见惯生死离合,人心叵测,她不信神,不信人。
她只救人,只是一个救人的…人。
对。
一个救人的人。
她想。
东宫门口。
温清泽被那两个侍卫直接扔了出来。
路过的人自然是注意到了,一个又一个站在他的身边,围着他对他指指点点。
“这长的怎么像右相府的大公子?”
“殿下今日好像是有去翰林院找温公子作诗一事的,阵仗还不小。”
“啊?那怎么被扔出来了?”
“或许,是他作的诗…殿下不满意!一气之下就把他扔出来了!”
“啊?温公子不是才子吗?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啊?”
“那你觉得呢,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扔出来吧。”
温清泽顶着蜚语,爬了起来,他掸尽了沾在衣裳上的尘土,剥开人群,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噪杂议论不断。
温清泽垂下眸,自动屏蔽。
林清浅回到东宫时,正好看见东宫门口刚刚散去的人群,她抓住了一个大娘,询问发生了什么。
大娘刚开始吓了一跳,本想发怒,但是看见林清浅时一愣,别提那样貌,就是光看那身月白衣袍和那清冷气质,她也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连忙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温大公子来给殿下作诗,结果被扔出来了,人刚刚走。”
林清浅之前一直开府邀人治病,城中一半人都认识她,且太子娶妻过了好几条大街,就算不认识的,也知道太子妃名曰林清浅,乃是神医妙手。
林清浅微微皱了眉:“还是叫林小姐吧。”
不待大娘反应,她松开抓着大娘衣裳的手,朝着东宫走去。
“坚石旁,雪木生,瑜夺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想做那执棋者,那蛰伏暗处的黄雀,可到头来什么也不是,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他人的弃子罢了。”
“可叹,可笑!”
严墨屿坐在观雪茶楼边,盘弄手中的剑,蓦然冷笑出声,目光一凝,遥遥望见温清泽走过来的那落寞背影。
他大喊一声:“温公子!”
温清泽闻声,转身抬头,对上严墨屿的目光。
林清浅大步走入东宫,一眼便看见了小亭下的柳辞坤,虽然她是打算永远不招惹的,但毕竟被扔出来的人是她的表兄或多或少还是得问问。
她走了过去,道:“太子殿下。”
柳辞坤抬起眼帘,又冷笑的垂下眸,不屑:“何事?”
林清浅:“表…温翰林今日可是来了宫?”
柳辞坤冷笑连连:“想必此事,与你一介妇人无关吧。”
他站起身,看着林清浅,眸子散出冷意。
“你也配过问本王的事?”
林清浅看着他,语气淡淡,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女…臣妾并未过问您的事,臣妾是在问温翰林。”
柳辞坤:“怎么?你喜欢他?”
林清浅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却使人心生冷意:“太子殿下,你觉得呢?”
柳辞坤笑着看着她,忽而大笑出声,道:“罢了,早就听闻林小姐无情冷漠,害死自己弟弟了也不愧疚,反而如同一个路人般看戏,当真奇人。”
林清浅闻言,脸色煞白,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嘴角勾出的浅淡冷笑也挂不住了。
尘封十年的记忆早已结痂,此刻却被人狠狠撕开,血流如注,痛苦不堪。
她看着柳辞坤,袖下拳头握紧。
林清浅咬牙切齿,淡漠问出声:“你从何得知?”
柳辞坤站起身,朝她走来,走到她身侧,凑近她的耳垂,轻声:“林小姐,这里是东宫,这本王的府邸,不是镇国大将军府,若你今后安分守己,本王自然不会动你,可若你执意要掺和……”
柳辞坤笑着,扇骨横在林清浅的颈前。
柳辞坤:“就算是本王名义上的太子妃,本王就算杀不了你,也可以让你比死了还痛苦。”
说罢,他收起扇子,大笑几声,擦着林清浅的肩膀离开。
林清浅站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她蓦然抬起头,望着天,紧握的拳头松开,她松了口气,嘴里喃喃一声:“永虔。”
“温公子,怎的看着精神不佳?莫不是有了什么烦心事?可否与在下讲讲?”严墨屿笑着沏了杯茶,推在了温清泽的面前。
温清泽撑着下巴扶在桌上,侧头看着楼外,问道:“严公子,可否再与我讲些席诉的故事?”
严墨屿:“哦?”
温清泽转头看他,眼中晦暗,看不出情绪。
严墨屿“哈哈”两声,答应:“自然。”
“你想听什么?”
“南山之乱。”
严墨屿一愣,有些惊诧,却还是答应了。
“清安九载,席诉持虎符造反,三十万军随他在陵竹直接逼入宫,妄图将桓安帝逼宫退位,可惜世事难料,剑指天子时,他不知怎的,暴走出殿,一路发疯,不见踪迹,后来十二月时,桓安帝在南山台发现了他,将他逼到悬崖,无路可逃,桓安帝一剑斩杀,之后和他一起要造反的于智也自缢家中,桓安帝杀的杀,埋的埋,不过一月,便铲除了所有乱党。”
温清泽听得入了迷:“随后呢?”
严墨屿顿了顿,垂下眸:“清安十载一月,太尉董阙于南山台…将自己斩首。”
“将自己斩首?”温清泽惊诧莫名。
“不错。”严墨屿解释道:“他拿着自己佩剑,倒转剑锋,直接将自己的头砍了下来。”
温清泽:“何以见得?”
严墨屿望着温清泽,最后二字一字一顿:“因为他是在天子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自、杀。”
温清泽惊讶的不知说些什么。
严墨屿轻笑一声:“在下记得,史书中董阙自杀前说了一句话。”
温清泽:“什么?”
严墨屿长舒一口气,看向楼外,幽幽开口:“思君不得见,今来寻君之。”
温清泽沉默一瞬,询问:“思谁?”
严墨屿笑道:“温公子如此聪颖,猜不出吗?”
温清泽皱起眉,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在这个地方,这个古代的地方…嗯…这是可以说的吗?
严墨屿见他沉默,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方道:“董太尉和席将军久经沙场,并肩作战多年,早也将对方视为知己,俗话说,知己难寻,这一生可能也就那么一位,若是死了,应当思念,温公子这都猜不出来?”
啊?是这样?
温清泽幡然醒悟,讪笑两声。
严墨屿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嘲笑了某个远在别城的人。
“严公子,有件事不知可否当讲?”
“但说无妨。”
温清泽对他对视,喝了口茶水,眸中看不出情绪。
“你当初在观雪茶楼与我谈论南山台,可是因为…”
“温志瑜。”
严墨屿表情一顿,很快却又笑着承认了:“不错。”
“严公子,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两道情绪并不一样的眸光相撞着,一个笑意不达眼底,一个眸中承满笑意调侃,两人一时谁也没落得下风。
右相府门口。
来人穿着红色斗篷,她摘下帽子,解开斗篷的扣子,门口的侍卫认出了她,其中一个连忙入府禀告。
柳昭玥冷笑一声。
她任凭斗篷被风吹走,露出里面华服。
她望着唯一站在门口的侍卫,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侍卫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以为她要行刺,手握在了剑的剑柄上,一副蓄势待发。
柳昭玥拔出匕首,却直抵自己心口。
侍卫皱起眉,满脸不解。
“温志瑜!”柳昭玥吼道,“我祝你诸事不顺,死时悲痛!”
说罢,她另一只手也握上匕首手柄。
温志瑜和王珞樰出现在府门口。
温志瑜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柳昭玥见他如此反应也不恼,冷笑一声。
此前,她最是惜命,所以温志瑜如此,是认定了她不会如此就自裁。
可她今日,不想惜命。
她两手用力,匕首刺破衣服,深深扎入胸口。
血涌出来,染红了那处衣裳,疼痛自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温志瑜皱起眉,这才意识到她这次来真的。
温志瑜:“柳昭玥!你疯了!”
柳昭玥癫狂笑着,匕首又深了几分:“我就是疯了!可那又怎样!”
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衣襟,柳昭玥死死地盯着温志瑜,道:“人在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