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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自白录 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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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是迷惑眼,为表象所割裂。

“好老的歌”,我快要睡着了,“这店主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吧?”

言律并不搭腔。

我将酒杯头朝下,脚朝上,“只给酒杯,却不给酒,你是要请我喝空气么?”

正说间,酒来了。

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朋友?猎物?”,非同寻常人的问候方式。

朋友是谁,猎物又会是如何模样。

浓墨的容颜,混血的风格,瞧着不过二三十的年纪。

“你是店主?”,我问他。

“马修斯”,他替我倒满了一杯酒,又倒一杯给言律。

“贺休”,言律自作主张地作了介绍。

“原来是朋友”,不知他如何下的判断。只见他招招手,请服务生又取了一只酒杯,径直在言律旁边的空位坐下了,“你好”。

“为何不是猎物?”,有疑惑,我便问。

他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猎杀者,本也是旁人的猎物”。

听者有心,却不知言者是否无意。

“不是猎物,便是朋友”,马修斯径自来碰了杯,一饮而尽。

我没有喝,将言律瞧着,却问另一个人,“他常带朋友来?”

马修斯道,“他只带过一个人来,如今加上你,便是两个”。

“另一个是谁?”,我问。

马修斯道,“你认得他,他却不认得你”。

“萧安”,那便只有这个人了。

但精简的结论,却不该出自一个陌生人之口。

除非,他对我并不陌生。

我一向不与人对谜,“看来你不止是知道我”。

“你是言律的同学”,避重就轻。

我直接问言律,“你说了多少?”

他听着一首首老歌,微微出着神,“只有你的名字”。

他没有撒谎。

他没必要撒谎。

他并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人。但我是。

我想起了齐章。然而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该如此。

“你是谁?”

马修斯手指蘸酒,湿了木桌。灯影之下,如同鬼画符,瞧不分明。

无需看得清楚。

那一串字符,我如何也不会忘记。

“原来同为舟上人,是我眼拙”,脚底,竟一时踩不实稳。

可对方忽然变得听不懂了一般,“我只是个开酒吧的”。

“那张纸,是你交给言律的么”,原本不明之处,自然勾连起来,“上面没有第三个人的指纹”。

马修斯不以为然,“既然没有,那你来问我岂非是多余?”

“对齐老师而言可并非是多余”,试探。

“齐老师”,他念了一遍,似是觉着好笑。

他退,便是我进,“落城,是他的猎场”。

“不,他只是个管理者而已”,马修斯轻轻道。

我知道我的面部神情一定僵硬得很,但我只有如此应对,“你的口气太大了”。

“你说得对”,忽然撤步。

叫我没了使力之处。

言律将自己的酒杯推了回去,一口未动。

“如果我的酒吧倒闭了,一定是因为你”,马修斯抱怨,“请你喝都不喝,次次浪费”。

“我不爱喝酒”,言律道,一如既往地无所谓。

马修斯叹了口气,又笑了。

“笑什么?”,提问的是我。

马修斯一脸哭笑不得,“你见没见过不给钱还要别人给他做事的人?”

“债主”,我回答。

马修斯愣了一愣,扶额大笑,“对……你说得……太对了哈哈哈”。

“所以他是你的债主?”,不知好笑在哪里。

“不,他若是我的债主,我一定杀了他”,笑意模糊,一笔带过,分不清他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但他是你的债主没错了”。

“我可没欠他的钱”,手腕的一根筋突突跳着,我转了掌心。

马修斯笑,没再说什么。

我欠他一条命。

周禹鹏本该死在我手上,我已决心要豁了命去叫那畜生为贺星血祭。然而即便被齐章上了链锁,我也未能得偿所愿。

言律完成了我的心愿。就算他从不肯承认。

对。我欠他一条命。

他不承认又如何。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

马修斯道破了它。言者有意,听者亦非无心。

我看见那双深邃的眼,海底不似天空,是吞噬生命的黑暗。

“我可以帮你”,他说。

“我没有要你帮我”,从来我是,无情可领。

不过除了一个人而已。

“我又没有要白白帮你”,马修斯又道,“我只放债,不欠债”。

“他欠了你什么债?”,我问。

“还没想好”,他听懂了我的问,我却不懂他的答。

仍是瞧不透。

为何如此。

“你要我欠什么债?”,问的开始,便是水下那条望着姜太公吊钩的,鱼。

“没想好”,勾线摇摇晃晃。

“我也没想好”,鱼入了海。

酒杯来碰,又自顾自地喝掉了,“欢迎你再来”。

公车上,我照旧趴在后座,望着他后颈上的碎发,“你该剪头发了”。

“明天是新年”,他说。声音很轻,似乎不是在对我说。

但我接了话,“要2018年了”。

我看见他的手机屏幕亮起,十点二十一分。

“他们一定在等你一起跨年吧”,我笑。

他没有回答。

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站又一站,人愈来愈少了。

倒数第二站,我们是最后两个乘客。

“新年快乐”,下车时,司机忽然自驾驶座招手,笑意沧桑又勉强,却隐约在期待着什么。

言律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回了头,“新年快乐”。

公车驶过绿灯,行向那更远的不属于车中人的灯火通明。

十一点二十分。

一通来电令言律加快了脚步,隔着一步远,我听得见言景又尖又亮的叫声,“哥哥你到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言律偏了偏脑袋,将手机拿开了一点,“十分钟,很快就到”。

“你明明说十一点就回来的!”,后面一句嘟嘟囔囔地,听不甚分明。

言律耐心地道,“有事耽搁了,你在做什么?不许出来。听姐姐的话,不要胡闹”。

挂了电话,脚步更快了。

不过两分钟,远远地,便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奔了过来,一路疾冲,半点不带犹豫。

这种跑法,我毫不怀疑他会一个飞摔。

现实来得比我的预想要快,只是言律的身手更快,那破小孩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粘人精”,我笑他,“十分钟都等不了么?”

回给我的只有冷冷一哼,坐在言律的手臂上,将他的脖颈箍了个牢。

“松开”,言律扯他的手。

却抱得更紧了,一张小脸都埋进了言律的脖子里。

“给我松开”,言律的声音冷了许多。

哼哼唧唧地,终于听话了,小脸仰起来,撇了撇嘴。

十五楼。我看着他们出了电梯。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言律转回身来。

我按下了开门扭,瞧着他。

“你……”,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我回了他一个字。

“没什么”,他转了身,给了我一张言景的哼哼脸。

“方便凑个热闹么?”,这一次,是我叫住了他。

空手上门,说的便是我这种人。好在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非做不可,而对方也表达出了并不在意。

“你们是大学同学?”,白皙又柔软的一只手,配着瓷白的碗。

鱼肉配米饭,我忽然忘记了说话,塞了满嘴不得开口,只好将脑袋点了一点。

言景瞪着我,“饭都要被你吃掉了”。

“多着呢”,这只手粗糙了许多,皮肤倒还算紧致,向上看去,也是精神奕奕的一张脸,“没事,多吃多吃。言辰那孩子正好生病了,现在睡着,要不是能一起跨年呢”。

我继续点头,用力咽下去,终于能发出声,“谢谢,那个……”

倒不是忘记了他的名字。罗棣,林绮人,我很清楚他们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你就同言律一样,叫我罗叔叔”,幸好,省了我冥思苦想。

“好,罗叔叔,您叫我贺休就行”,比起言景来,我更像个乖孩子。

“和家里打个招呼,今天就留在这里过夜吧,跨年饭吃得晚,等结束了就半夜了。反正你们正是寒假,明天不用赶去上课”,林绮人安排地明明白白。

我应了声,继续吃。

“家里离这里远么?”,罗棣开始拉家常。

“就住楼上。您可能忘记了,我们还在电梯里见过几次”,这人不是记性不好,便是走路不看人。

来自对面的目光将我扫了个来回,“哦……对对对,是见过是见过,怎么,你就住在楼上?怎么我们居然从来都不知道?……”

懒得多做解释,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学校,确实很少回来”。

“那爸爸妈妈在楼上?”,林绮人失笑,颇有些不好意思,“这真是……反倒将他们晾在……”

“林阿姨”,言律出声,断了下文,“不妨事,吃饭吧”。

唉。这个人,到哪里都是个冷场行家。

“其实,我在上大学之前就认识他了”

林绮人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并没有多问,迅速接上了新的话题,笑问,“是么?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啊…...”,不过是些寻常饭菜,热气却将我蒸得有些发晕了,“2013年7月21日”。

言律将筷子扎进米饭里,慢慢搅了一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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