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的,抱着好奇心,跟在罗裳身后百里开外。
从大街小巷到酒肆小摊,他见罗裳先是喝了暖身子的热茶,又买了路过买一赠一的糖葫芦,后来还去冰酒酿铺子食了一碗酒酿丸子,打了路边对她龇牙咧嘴的狗。
最为不解的,他的这位妾室,在经过满楼红袖招时,竟还上前扶了一险些崴脚的女娘。更是直言不讳,那红袖楼的女娘貌若天仙国色天香,惹得女娘满面香腮也遮挡不住羞怯之色。女娘有意报恩,挽住罗裳衣袖,口里喊着好哥哥,便要请她入内以酒谢之。罗裳倒也表现得颇有男子气概,婉言拒绝,临走之时还朝着那女娘以微笑示之。
后来,竟阔气的助他人夺得彩头,那人他认得是谁。
可当罗裳使出一弓三箭那一刻,贺西楼有些意外。
能够露出那般的神色与气宇的,唯有一人。
那一刻,贺西楼素来漆黑如夜幕的眼底,闪过一道光,明知道这种事情实属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可当看到罗裳射箭时,却还是有那么一刻是失神。
好像……
他回来了。
……
一切的一切,贺西楼全都看在眼底。
罗裳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贺西楼知道她做了什么,却还是问:“说吧,出去做什么了?”
罗裳拢了拢衣袖,露出一抹可怜又无辜的模样,声音细小软绵,“也没做什么,就是吃了些云州的吃食,妾一想到等回了洛州,不一定还能吃到家乡美食,一时心里惦念,所以便偷偷出去。”
“桃花酥?还是青果蜜酿糕?”
“自是桃花酥,妾喜欢桃花酥。”
“那日见你挺喜欢青果蜜酿糕,一连吃了半碟,还以为你喜欢。”
“青果蜜酿过于酸涩,妾自小喜欢桃花酥,许是当时饿了所以便吃得多了些。”罗裳不懂,为何隐约觉得贺西楼有些执着她喜不喜欢青果蜜酿糕……
但还是留了个心眼,咬紧牙关不承认自己喜欢青果,毕竟真正的罗裳所喜欢的是桃花酥。
贺西楼见她如此坦然自若,倒也没再问下去,若是再问,指不定她要心生怀疑。
贺西楼微微挑眉,脸色渐渐不好了。
他似乎在生气。
罗裳明知道他生气,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贺西楼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自己还不是去后山见故人。
到了她这儿,搞得好像她罗裳红杏出墙去了。
贺西楼看着书,冷冷出声,“我戌时去,记得别让我等太久。”
罗裳苦着脸,低下头,硬邦邦道:“嗯。”
这个浪荡子,果然是对这个身体觊觎已久了,这就忍不住了。
她还想挣扎一下:“将军,我身体确实不舒服,要不改日?”
贺西楼嗤笑一声,故意调侃逗弄道:“改不了,就今夜。”
“没得商量?”
“嗯。”
既没商量,那便今夜就送你归西。
罗裳不再纠缠,索性半路下了马车,换了一辆马车。
马车稳当,不过多时便入了洛州城。
天空渐渐昏暗,偶有一律金色的光晕从云层里折射下来,落在罗裳水蓝色的襦裙上,一路上她没和贺西楼说过一句话。
就算是到了贺家府邸,她也不予理会。
兀自转身回了云烟阁。
“云瓷,把我放在行囊的瓷瓶拿出来。”
云瓷随不解罗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揭开包袱,找了几个五颜六色的小瓷瓶,却又不清楚自家小姐到底要哪一种,便随意拿了一瓶,递给她:“小姐,拿过来了。”
具体是哪一种毒药,她也记不起来了,只晓得是从云州药铺里精挑细选的。
随便一样,下在贺西楼的餐饭里,都能一命呜呼的功效。
为确保万无一失,罗裳私下里偷偷定制一套贺家下人的衣裳。
乔装成家丁混入了贺家后厨。
祖母每日都会给贺西楼煮养身子的药膳,所以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罗裳装得淡定,混入了后厨看炉子的位置。
一路遮遮掩掩终于是看着药粉混了药膳里头。
过于顺利了。
罗裳只道自己是运气好。
随后,将瓷瓶丢进火炉子里烤了,直到化作灰烬方安心离开。
后来,她躲在长廊角落,眼看着侍卫贺秋端着药膳去了贺西楼的住所。
贺西楼住在和云烟阁百步外的幽兰阁。
罗裳只去过一次,还是上次按照祖母的要求给贺西楼送药膳,只是匆匆一眼,那里的装饰华丽程度可谓让其惊诧。此后,就算是为了给祖母还有贺老爷面前做样子,贺西楼必须要去云烟阁歇脚,贺西楼也绝不会在云烟阁过夜,每至凌晨都会提前离开回幽兰阁。贺西楼的理由是,住不惯云烟阁。云烟阁的布置过于简便,自是这高傲大少爷住不惯的。
贺秋敲开幽兰阁的书房,很快走进去。
贺西楼手里的笔顿了顿,抬眸看过来,“药膳放着,你先出去。”
贺秋迟迟没有动作,脸上露出一抹担心,尤为不解:“将军,您当真要喝,明明知道这药膳里头,”
贺秋话还没说完,贺西楼的表现过于平淡,竟还坦然的继续描摹手里的画作,复又蘸了墨水,又添一笔。语气慵懒:“行了,我心里有数。”
不过多时,画作完成,贺西楼拿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又吩咐贺秋将其夹起来晾干。自己却兀自走到药膳旁边,欲俯身查看之时,贺秋反应迅速,先他一步将药膳用盖子阖上。
“将军,断不可靠近。”贺秋吓得脸都白了,和平日里的冷面自持全然不同。
贺西楼对他挥了挥手,“无事。”
贺秋急得没法子,最后还是被贺西楼喊了出去。
就当贺西楼准备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之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碗沿刚刚擦及过唇,留在温热,他微微蹙眉:“是谁?”
门外响起贺秋的声音:“回将军,是元先生。”
闻及元先生三字,贺西楼眼底的怒火也敛了敛。
于是丢下药碗,转而去门外迎接。
,
门打开的那一刻,外头的天色已然落了晚霞,暗红色的光,不远处屋檐上惊起一片孤鸟。
来者是个身材略敦厚的男子,浓眉大眼,手中执念珠,头戴方巾,仔细一瞧他的鬓角干净利落未见发茬,大约是个僧人。见到贺西楼那一刻,他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只不过待到嗅到屋子里散发的药味浓烈时,忍不住抬手掩鼻。
男子微微俯身,热情打招呼:“将军,久仰了,你这是?”他倒也来去自洽,直接走进屋子里,目光落在那药膳汤蛊上。
贺西楼轻笑一声,“每日药膳而已,祖母让人做的。”
元先生想来心思细腻,又熟通药理,方才只是嗅了嗅,便觉得这药膳有些古怪。
元先生拧眉:“将军确定是家里长辈命人做的?”
“嗯。”贺西楼慵懒回道。
贺秋站在一边,急切的眼神藏也藏不住,忙上去跟元先生说:“元先生,您可好好劝劝将军,这药膳不能喝啊。”
元先生恍然大悟看着贺秋,最后将目光落定在贺西楼身上,尤为不解:“原来你一早就知道这药膳有古怪。”
贺西楼沉默不语,而是背手侧身,眼神似有若无的打量着放在桌边的药膳。
不知道在想什么。
元先生见此事恐有隐情,便挥手让侍卫贺秋先下去,自己跟贺西楼好好详谈。
很快,贺秋转身离开,走时还阖上门。
元先生这才缓缓开口:“说吧,为何明知药膳有古怪,还要喝?”
贺西楼看着元禄,“我有说我要喝?”
元禄眯眼,拨弄手里的念珠,“那方才贺秋为何说你要喝这药膳?”
贺西楼端起汤蛊打量一眼,眼里如同墨色般深沉化也化不开,他的声音似乎夹藏着其他情绪,“这不还是有你嘛,元帝师精通药理,素有神医现世之名,西楼相信你。”
元禄露出一抹怪异的眼神,左右瞧了瞧贺西楼,双手一摊:“别太抬举我,你可知道这药膳里还有其他一味药材?”
贺西楼看过来。
“断肠。药性极快,你若是前脚喝了,我若是来得迟了,你人早就没了。你素来谨慎小心,早年间也懂些草药原理,我不信你闻不出药膳里头暗藏古怪。”元禄越说脸色越差。
贺西楼素日散漫,可现在眼里藏着的那些深不可测此刻尽显露,他却依旧淡定开口:“是吗。”
元禄又是一惊,若是按照以往的贺西楼早就暴怒了,断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自持,他从贺西楼的表情里还参透除了一丝玩味。
“西楼,你好像有些不对劲,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还是遇到什么人了?”
贺西楼的表情就好像,知道下断肠的人是谁一样。
贺西楼舔了舔嘴角,垂眸笑了笑,眼睫下拓出一抹隐约,声音却仿似久远那般的熟悉,“元禄,其实本将军也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这世间并无鬼神,我从前向来不相信这些。可当最近发生的一切,我见到看到的,组合在一起时,我却有种强烈的感受,好像……他回来了。”
元禄微微上前,先是一怔,“他?”
贺西楼点头,“嗯。”
元禄尤为一惊,但是见贺西楼表情如此认真倒不像是在说梦话,他轻咳一声道:“你可确定?”
贺西楼想到这里,不由得眉头复又皱起小山,“确定倒也不确定,只能说,他有时候是他,有时候又是另外一个人。”
元禄抿唇,复开口:“他现在何处?”
问这句话时,元禄是担心的,毕竟他若是还活着,定然会回来寻仇的。
元禄的预感向来准。
当年那件事中间颇为复杂……
贺西楼指了指药膳,“本将军现如今的夫人。”
今日,贺秋往返厨房和幽兰阁时,恰巧看到扮作家丁的罗裳进入药膳房,鬼鬼祟祟的将药物兑进药锅。贺秋本欲当场抓获的,但思虑之下还是将这件事汇报给贺西楼。贺西楼当时只是怔愣一会儿,让他不要声张。贺秋不懂为何贺西楼不直接派人捉了罗裳,以往下毒谋害人性命之事断不可留,须即可杀之。但,贺西楼之令,贺秋只好遵从。
元禄拨弄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瞠目结舌,看着贺西楼。
那表情,仿若在说:这件事太荒谬了。
贺西楼看出他的意思,“是,起初本将军也觉得荒谬,可到后来她的破绽越来越多,我便越来越觉得她就是他。”
他回来了,来找他寻仇了。
元禄抬手抹了抹额角汗珠,“这…借她人身体复生,属实是世间罕见。不过,我依稀记得,幼时曾经翻阅过的民间野史上头记载,南虞县一小县令有一独子江郎,自小身体孱弱,每日靠着药汤吊着半条命,可却还是没挨过十五岁便肉尽灯枯,当日尸首便被南虞县令厚葬,却未想到下葬后的江郎的衣冠冢便被盗墓贼挖掘,尸首也不见踪迹,将县令倍感痛心,还着令赏金悬赏盗墓贼。到了头七那日,这死去江郎的尸首莫名出现在县令家的池塘里,身上的穿戴和下葬当日无甚差别,体貌特征全然对的上。江县令尤感痛心,随即命家丁将尸首打捞而起准备复葬。可当尸首刚盖上白布时,这死去的江郎竟然睁开双眼,立刻起了尸,府邸下人吓得魂飞魄散,都道江郎诈尸还魂了。可偏偏江县令不惧鬼神之说,立刻派人请了名医给江郎诊治,大夫说江郎脉象平稳和常人无异,是个活人。江县令失而复得独子,于是大摆筵席食了三天三夜,这件事很快在南虞县传来。这江郎虽说恢复如初,但这性格、习惯、言谈举止全然变了,开口便称失了记忆,可有江湖秘术师断言,此子应是被换魂了。”
“可江县令却是不信,许是人已过耳顺之年,膝下并无其他子嗣,为江家血脉延承,便将死而复生的江郎当作独子。”
贺西楼听得认真,“后续如何?”
元禄摇摇头:“这只是前人的记录下的野史,没有任何考究,但我往细处调查才从另一本残存的野史卷里翻到了后续。原来,这南虞县确实存在,就在北疆附近,实为北方境。南虞县里记载着每一任县令详闻,只知道江县令后来不知道是何缘故被贬官回了南虞县乡下,带着江郎回乡改道做商人,选择了从商这条道路。可是,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