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到底是谁在等自己？
特里斯对此完全没有头绪，只隐约记得现实中谁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可这是梦境，总不能是对方等不耐烦，追到梦里来了吧？
那也太夸张了……他无奈地想，将位子让给罗后，很快便来到了高背椅的另一面，即工人的面前。
他放松陷坐于沙发中，但居然还睁着眼低着头，呆愣愣看着摆弄的手指。
“睡不着？有心事？”特里斯不免诧异，随即调侃说道，“别告诉我你还不想走。”
又或者是处理水中那具尸体还是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影响……他迅速想着，梦中大家经历一致，其他人都能安然入睡，他不该独立出来，当然说不一致的地方也是存在的，即从大隧道水沟中死者身上取钥匙一事，严格来说，是他独自完成的，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经历。
“呃……！”听到他的声音，工人慌忙停下手抬头看了过来，他的神情颇为复杂，并不像小女孩那样是纯粹的恐惧不安，虽说不清具体包含了什么，但乍一眼看去，还真像对这梦有几分不舍。
“你还在……想水里那人的事吗？”
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特里斯忍不住猜测，同时安抚说，“别担心，我们不会放任他就那样漂走到外面去的，会把他找回来好好安葬。”
“嗯……”工人点点头，扯扯嘴角，道了声谢，神情却没有太多好转，虽然他如此忧郁，却从没说明一句那人到底是谁，与自己何种关系，特里斯也不知该从哪里安慰，但带了钥匙，当时的隧道也处于有人巡逻的状态，那他大概率就是那名巡逻人员，是他的同事。
莫非是担心自己遇到和他一样的意外？特里斯再一回想，突然想起他说的护栏一事。
“既然有人出了那样的意外……”于是他斟酌说道，“安全措施一定会加上去的，出去以后我会请求所有教会都去看看……都去提议。”
林恩，莉塔，理查德，詹姆和那位罗先生，应该都愿意帮忙。
“啊哈。”工人终于真正笑了笑，阴郁的眼眸如同乌云稍淡，终于露出了一点亮光，他万分诚恳说道，“谢谢，您真是一位，伟大的神父。”
也太夸张了吧！这事还没成呢！特里斯忍不住羞赧地低头刮了刮脸颊。
“请问可以把我——”工人此时突然说，“把我的那位同事，安葬到您的墓地吗？”
一般而言，信徒死去，会优先埋葬于其信仰所管理的教会墓地，无信仰者则进入政府管理的普通墓地，姑且不谈应该优先考虑那人信仰才是，自己手下也没地方埋人啊！特里斯惊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一会，才含糊回道：“这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事……你知道那样的行为等同于转信异教吧？”
虽然说外来的，不知名的□□这样的说法更能吓退对方，但那毕竟指的是他不是别人，他可不想自称□□，也不想让别人认为他，像认为老文斯汀那样，说他是个秘密的□□头子。
“可转信异教并没什么。”
毫不意外的，工人疑惑道。
法兰登堡的法律，各教会的教义当中，没一条写了，禁止人民转去信仰其他宗教，是有人会介意得不行，可没人会真的跑到别人的葬礼上说，嘿，他该埋在我们这而不是你们这。
特里斯再度哑口无言。
“我不明白……”工人忽激动道，“您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为我们出生入死，为什么不愿接受我们哪怕只是一次感谢？是因为我们……因为我，对于那位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吗？”
我啥也没说吧！特里斯吓了一跳，忙道，“不不，当然没有那个意思。”而后一边飞速思考一边压低声解释，“好吧，反正这里只有你了，实话实说也无妨，其实我并不是特地来救你们……我也是非常不幸地被卷进来的。”
……这话的意思是？
工人狐疑盯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不是特地来传教的。”特里斯探头看了一眼罗的背影，发现在他的安抚下小女孩已安心睡去，赶忙比划着解释，“事实上我和你们的唯一区别，就是有一件神奇道具罢了，它懂的其实比我还多！我也是听它的话在行动，但它没告诉我什么教义教会，该怎么招揽信徒，所以我只能这么回答了。”
“……”工人的怀疑很快转成了困惑，他抬起两手摆出停一停的姿势慢慢说，“等等，你有道具……所以你还是一位神职者，一位神灵的使者，对吧？”
“呃。”特里斯想了想，认真道，“我不知道那位神灵认不认为我是祂的使者。”
作为使者，传教应该是最基本的？自己不但从没想过那个，做的也不过是跑跑腿的活，陷入危险还得大呼神灵救命，听着就很不及格吧？
“……噗。”工人忍不住笑了，放下手躺回沙发道，“好吧……好吧。”
看他的反应，似乎仍不怎么明白，但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特里斯忙请求说：“当然希望你别向他人透露这些，我还是希望我——我主留下了一个光辉的形象。”
工人手抚前胸压低声，以一种颇为朴实的说法正色发誓道：“秘密只会被带入墓地。”接着还是放松地笑了笑，“就算无法接近，光辉依旧耀眼。”
“谢谢。”特里斯轻轻吐出一口气。
工人此时的脸色已比先前好上不少，靠回椅背时姿势舒展，像是重新进入了放松状态，特里斯观察了一会，便若有所指般扬扬下巴说：“回去？”
他扫了一眼周围，此时其余人的身影，包括呼呼大睡的保利的身影都已十分淡薄，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他们都走了吗？”于是他问。
特里斯环顾一周：“应该是。”
工人动了动嘴唇，轻道：“这里面，没有其他人了吧。”
这里面，说的是整个梦境里面？还有的话可不是一件好事吧……特里斯犹豫了一下，干脆说出了心中所期：“没有了，这个梦将彻底的结束了。”
工人眨了眨眼，想要将目之所及全部装进脑子里一起带走似的再度缓缓查看了一圈周围，末了，才闭上眼靠回椅背，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般道：“回去吧。”同时郑重请求，“请您一定来参加他的葬礼。”
那是必然，特里斯也颔首答：“没问题。”
“话说——”工人靠在沙发的大椅背上，摆弄着手指，沉默片刻，忽地又说，“入梦之前，法兰登堡好像在下雨。”
特里斯简单回忆了一下，再度点头：“是的。”
“现在雨应该停了。”工人勾勾嘴角。
“是吗……？”虽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窗外的天气明媚得不大像真的，也许是以过去情况做出了推断？无论如何，特里斯还是嗯了一声，高兴接话，“那是好事，可以安全回家了。”
“嗯。”工人笑道，眼里亮盈盈的，像是闪着泪光，而特里斯刚注意到这点，他就如同也有所察觉那般，低下头迅速擦了擦眼角。
万事罢了，他才吸吸鼻子抬起脸，微笑说道：“那么……再见了，文斯汀先生。”
“再见。”特里斯点点头，“劳尔……帕特先生。”
直到这时他才留意，自己直呼工人的名字是不是太过随意了？当然对方从未表达任何不满，他依旧嘴角含笑，手指交叠着放在小腹上方，合上眼不久，他的身影，就像其他人那般逐渐淡去了。
奢华精致的大宅厅室之内，终于只剩下了他和罗两个人。
见工人睡去，特里斯放心地直起身，长舒了一口气，目光随意游走，很快就注意到那位黑夜的神职者已不知何时移动到了一堵墙边，墙上有一片显眼的开关，看他的样子，是准备关灯了。
关灯，周围陷入黑暗，这个梦就结束了吗……？
特里斯很快预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对梦境能且将如此轻易地结束还是感到了惊奇。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不过没等他说什么，罗就揉揉下巴，突然开口说道，“如果你在外面就是长这样的话。”
我？特里斯摸了摸脸，迟疑道：“当然……”
但我好像没见过他。
“好了。”罗拍了拍手，又突然地将话题转走了，“我事很多，就不闲谈了。”他将一手放回了墙上的开关旁，另一手则指向了房间角落的楼梯，“快过去吧，我也要走了。”
特里斯吃了一惊：“你不等我回来吗？”
罗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点般扬了扬嘴角笑说：“等你的是他，不是我。”
「他」……好吧，是个人。
特里斯无奈，只得向楼梯走去，而刚攀至一半，罗就关上了厅室的灯，不只是水晶吊灯的灯光，连窗外的日光也消失了，楼梯末端此时已是纯粹的黑暗，除了继续向上走也别无他法。
这就结束了啊……
特里斯一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手握着手杖，一边慢腾腾上楼一边暗暗感慨，那么大一个梦境，那么大一个，包含了山川原野森林城镇的梦，就这样消失了吗？
他本以为那样庞大复杂，包含多个势力，多种力量互相碰撞的梦境，关闭起来，会需要一些正经的仪式严格的步骤，可现实是非但没有那些，黑夜甚至只派来一人，那人似乎也没用什么神奇道具，就非常直接干脆地……将梦境“关掉”了。
这就是地区负责人的实力吗？
回想起保利当时恭敬的态度及积极的介绍，特里斯若有所思，当然黑夜本来就是梦的主宰，能够轻轻松松将其处理似乎也理所当然。
走得再慢，阶梯终有尽头，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特里斯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准备将注意力放到即将开始的会面上，可……视线刚刚平定，他就呆愣于原地，一时之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记得自己走的是一条陌生的台阶，可其尽头，竟然连接着艾伯特家三楼，眼前的木门，正是属于自己房间那扇，惊讶扭头，就发现上来的楼梯也变成了艾伯特家的样式，先前那栋豪宅仿佛根本没存在过。
回到自己家……意味着什么？
特里斯想也没想，立即冲向走廊尽头，抓住木门上的把手用力一扭一推，伴随着熟悉的咔嚓声，房门轻而易举就打开了，屋内的景色，也如往时那般，平平无奇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右手边依旧是单人床榻，左手边也依旧是衣柜，书桌及一张圆形座椅，但脱下了大衣，仅身穿衬衫马甲的黑发男子这回既没坐在书桌前也没舒服地陷在圆椅里，他背对着特里斯，坐在窗前长桌靠右的位置，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捏着茶匙在杯中缓缓搅动，像是看窗外的风景看出了神。
自然而然的，特里斯也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这里窗户之外的景色倒与现实不大相同，视野更高也更宽敞，下方是看不到边的城市楼房，两处冒着浓烟似乎发生了火灾，上方灰蒙蒙的天此时却是没落下一点雨滴，深浅不一，分作了上下两层的乌云流动着，很快又融为一体，高处的云间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移动的令人不安的怪影，但没过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整个窗外景色，就好像一幅混杂了现实与幻想的怪诞油画。
见长桌左侧没有额外的座椅，特里斯关上房门后便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将蛇杖放到床上，大大方方抓起桌上别致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感觉怎样？”
听到动静，西塞尔旋即舒服地向后靠上椅背，胳膊搭上两侧扶手，翘起一腿，转过脸来微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