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危的伤在途中好了许多,她身体本就强健,加上有清度、清央两位医仙高徒医治,伤口更是愈合得快,期间也未曾发烧,只是仍不宜多动。清度和清央在赶路的这些天对墓中取出的绿膏进行了一番分析,确定它只有些催眠镇定的功效,会使人昏睡,并没有毒性,使得担忧毒素残留在体内的众人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时危被杨玦禁止骑马,闷在马车里无聊得紧,索性把杨玦也拉进车里陪她。驾车的朔己调侃:“幸好有杨姑娘在。我们是没人管得住宫主了。”儿时在积石谷,朔己常常被时危拉着与杨玦一同玩耍,故而与她也不生分,开起了玩笑。
车内的杨玦闻言没说什么,只是警告性地睨了枕在她腿上的时危一眼。时危笑着拿脑袋蹭她的手,矢口否认:“别听她瞎说,我有分寸的。”
“最好如此。”杨玦垂下眼睑,淡淡道。
时危连忙转移话题:“天色暗了,朔己,今日可能进城?”
“回宫主,约莫还有二三十里,恐是赶不上城门关闭了。”
“附近可有投宿之处?”
“前边山脚下有个村子。”
“好,便在那过夜吧。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去登山,望望气脉。”
“是,宫主。”
一行人于天黑之前抵达那村庄,投宿于村长家中,方知此村名唤赵村,背靠的那座山叫做老山。金陵一带地势低缓,偶有几座山也不过几十丈,老山是这一带最高的山,有百来丈高,据说可同金陵城东的钟山一比。
“这村子风水甚好,”时危点评道,“村外挖的那条水渠可谓点睛之笔,想必是得高人指点过罢。”
“那可不,别瞧咱们村子小,出过的进士可歹来①。”
村长夫妇俩都姓赵,女主人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村里人都称她赵大嫂,时危她们也跟着喊她大嫂。晚饭未好,赵大嫂陪着客人聊天,听时危这么一夸,自豪得很,打开话匣子把村里村外的事都说了一通。正好时危她们需要打听消息,便配合地与她唠嗑,不时提一些问题引导话题的走向。
赵大嫂道:“据说咱村百十年前破落得一比②,直到后来有个风水先生路过这块儿,教当时的村长挖了道渠,咱村才渐渐兴旺起来。拉先生是个来斯的③,我家这屋也是他瞧过的。”
赵大嫂说话带着这一带的方言和口音,时危、朔己、朔癸几个常在外跑的还好,长在西北的杨玦和甚少下山的时暮等人便有些反应不上来。时暮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向神情浅淡的杨玦也睁大眼睛露出了讶然愣怔之色。时危瞟了眼杨玦,只当她听不大懂,过后大约要替她翻译一番,却不知杨玦心中惊讶的是赵大嫂看起来是个和气人,说起话来气势竟如此彪悍,这“吴侬软语”究竟是不是诓人的?
聊着聊着,赵大嫂见时危总是与她打听金陵附近的山山水水,不禁疑惑:“里到金陵革么斯呀④?”
“我家学乃是堪舆之术,”时危面不改色地抛出这早已用惯了的理由,道,“小女子不才,受友人之托,到金陵为其督造新宅,造个好风水。”
“怪不得,怪不得,我就晓得姑娘是个懂的。”赵大嫂见她们衣着、谈吐气度皆与寻常商旅不同,心中信了八分,又好奇道,“我听人讲,风水先生也能给人看相算卦,阿真的啊⑤?”
“这两个不是一回事,不过亦有共通之处,是以有些风水先生确也给人算卦。”时危答道,“我不精此术,我家小妹却算得颇准。”说罢还故意看了眼时暮。
时暮回瞪她一眼,心道阿姐又把自己推出去看热闹了,但她心中对自己的占卜有一股傲气,因此也没有否认。
赵大嫂听得眼前一亮,转而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欲言又止。时危看出她定有想要占问之事,笑道:“大嫂有什么但说便是。”
“实话讲……我想请小妹给我儿算一卦,阿行啊?”赵大嫂客气道,只是这语气听起来却不太像是客气。
不过时暮只听懂了前半句,故而也没太在意后半句的语气。她没有拒绝,只让赵大嫂给她儿子的生辰八字。赵大嫂见状面露欣喜,赶忙进屋拿了张字条出来。
“要问何事?”时暮不客气道。
“我儿明年科考,就问……他阿能中举啊?”
时暮没听懂,转头看着时危眨了眨眼。时危心中偷笑,但还是凑到时暮耳边,很给面子地给她翻译道:“她问她儿子能否中举。”
“噢噢,”时暮恍然大悟,觉得好像明白了某些词句的含义,又对赵大嫂说,“那考试的日子和时辰我也需要。”
赵大嫂一一说了,接着时暮就摆弄起算筹来。赵大嫂在一旁看得忐忑,却也更加信服,心中感叹起时暮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
末了,时暮看了几眼罗盘,略一思忖,便道:“唔……令郎科场连年不顺,盖因好逸恶劳,不能一心向学。但如今他已有悔改之心,且令郎明年时运颇佳,只要这一年里能够抵御诱惑、潜心读书,必能中举。”
赵大嫂起初脸色不大好看,然而时暮说的与事实并无相违之处,她也无法反驳,直听到后半段,才大喜过望,以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又是请她们多吃些果子零嘴,又是跑到厨房催促晚饭。
村长家的儿媳手艺不错,做了一大桌菜招待客人。农家人平日也难得吃得如此丰盛,吃起来还有些舍不得,尽让客人多吃。
时危等人本想等村长回来一道用饭,但赵大嫂说村里有些事,她男人怕是要晚归,便不等了。结果刚吃完晚饭,村长就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时危有些好奇,问村长可是遇到什么难事。村长先是遮掩着不愿说,赵大嫂将他拉到一旁,告诉他时危等人是懂风水的,又说了时暮给儿子算的卦,村长听了面上一喜,那喜色却转瞬即逝,重新被忧愁掩盖。不过赵村人似乎都笃信风水,那村长听后思考片刻,还是选择对她们据实相告。
赵村自从百来年前被高人改造了风水之后,一直是个平静祥和的小村,没出过什么事。然而,自打两年前起,不知为何上山打猎的猎户接连失踪。一开始村民们以为是山中出了什么凶恶的野兽,请人来抓却毫无所获,也从未有人见过。后来不仅是猎户,其他村民也开始陆续失踪,范围还扩大到附近的村庄,虽然频率不高,但都毫无征兆和线索,十分蹊跷。村里报过官、请过风水先生,也请过巫婆来做法,但失踪事件都只是消停一阵又开始发生。这不,今日又没了一个姑娘,如今村里人人自危。村中多是些农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不至于饿着,但家里也没几个积蓄,想搬离却不知道何处可去,只能日夜不安地祈求下一个不会轮到自家。
“唉,本来丑事不外扬,”赵村长拍着大腿痛心道,“可事到如今也么的个办法来⑥,要是几位高人能帮到咱们,咱们全村都感激不尽哪!”
时危和时暮面面相觑,还是时危先发话道:“赵村长,我们这趟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多加逗留。不过,明日我等会在附近山上转转,若有发现什么线索,定会告知于你。”
赵村长和赵大嫂闻言略有些失望,但还是再三谢了时危几人。
夜间,时暮在院子里看星星,清央搬了个板凳坐在她身边,见她看得专注,不忍打扰,便循着她的目光静静地观察夜空。
时暮回过神来,见清央端坐在一旁望着星空,不禁好奇道:“清央在看什么?”
清央弯了弯眼睛,道:“在看你方才看的是什么。”
时暮愣了愣,笑道:“随便看看今夜的星象罢了。”
“方才流昭姑娘着实令人意外,”清央道,“没想到你竟通占筮之术。”
“啊,这是家学,”时暮解释道,“术数三式,太乙、六壬、奇门,并天文历法、家传剑术,这几样是每个蛰星弟子都要学的。不过我剑术不精,其余的……也就擅长推演六壬了。”
“术业有专攻,能将一样钻研透彻,便是妙事。”
“可阿姐便是样样精通……”
清央见她失落,垂眸一想,道:“流昭姑娘可否为我算一卦?”
时暮果然立刻打起精神:“好呀好呀,清央想问何事?”
“便问,我所求医道会将如何罢。”
“好说!”时暮爽快应道,问了清央的生辰八字,便摸出她的算筹和罗盘开始占算起来。
片刻,时暮凝眉陷入沉思,清央好奇地望着她。
“央央病野作微尘,兔走乌飞挫幻身,日暮始可期朝旭,欲度厄者思渡人……”时暮若有所思道,“这盘式⑦……有意思。”
清央惊愕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流昭姑娘,你的占算确然厉害。”
“诶?何出此言?”尚未想明白这盘式意义的时暮反而不解。
“流昭姑娘可知,我手中这支筚篥,便名唤度厄?”清央取下腰间别着的小管,捧在手里看着,说道,“我还记得那时,师尊赐我道号、赠我度厄,并对我说,若有朝一日我参悟了这两个名字的涵义,便能明白她想教给我们的道。”
“竟是这样么……”即便对自己的占筮天赋自信如时暮,也有些意外。
“那么,作为酬谢,流昭姑娘想要什么?”
时暮虽未曾想过索要酬劳,但既然清央问了,她不太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望着清央眨眨眼睛,提出了一直悄悄希冀的事:“那,清央便吹首曲子给我听,可以吗?”
清央没想到会是这种要求,难以察觉地怔了怔。
“自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