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洗澡,程双言把推拉门拉开一条缝,隔着水汽看我。
单眼皮,眼睛狭长,眯了一下,似乎在笑。
“言言,叫爸爸。”陌生女人拉着她,她乖巧向我父亲问好。
“这是胡一,叫妹妹,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我父亲把我的手递给她,如婚礼交接现场,她眯起狭长的眼睛:“妹妹好。”
程双言比我大两岁,学习好,体能好,自信大方,大家都喜欢她。
我讨厌她。她称得我愈发学习不好,体能不好,敏感易怒。
继母和父亲再婚后,两人很快在郊区开起一家汽修店,生意不错,于是便不怎么回家。
我被全权委托给程双言。
程双言起初对我不错,细致温柔,像个姐姐。
父亲和继母更加放心,于是不再过问。
夜里我们睡一张床。***我说痛。
不该痛的,也许是长了肿块,她忧愁道。
我好害怕,母亲离开了,这种事怎好意思问父亲?
程双言成了我的唯一仰仗。
***
她向我保证,肿块在慢慢消失。可她白天课业繁忙,夜里还要替我按摩,太辛苦。
长姐如母,这点辛苦算什么。她抬头说,嘴角还有一丝涎液。
只大我两岁,做事却面面俱到,无事不知,无事不晓。
嫉忌她。
夜深了,她又来我床上。明明有两个卧室,程双言说她怕黑,只好与我同住。
我不愿,可没人听我的。
她熟练地伸手进来,我面朝墙,背对着她。
“最近好像不疼了。”我抓住她的手,紧张。
她探头过来,呼吸落在我脸上。
“我有点疼,你能帮我按摩吗?”她说
我翻过身看她。
【略】
“像我教你一样,好吗?”程双言循循善诱,我学得很快。
闷闷的,窒息。
她很兴奋,干脆把所有东西都搬来我房间,被迫同住。
讨厌她。讨厌她的按摩,讨厌她莫名其妙的游戏。
我什么都不懂,搜了许多按摩视频,也不懂她用的手法是哪一款。
总是下雨,一个人背着书包,望着程双言众星捧月的背影,从初一走到初三。
程双言高二了。
她拒绝住校,每天蹬着自行车往返十公里。
父亲心疼她,给她塞钱,她给我买来各种各样的裙子,命令我在房间里穿给她看。
不许穿出去。
我就要穿出去,和几个同龄女孩去看电影,被她堵个正着。
程双言脸色不好看,拽过我的手腕就要带我走。
我第一次反抗她。
爆米花洒落一地,在朋友惊愕的目光里,我说:“去你*的,你算谁?”
这会后悔平时没锻炼了,手腕细弱,没有一点力气。
被甩了一巴掌推搡上车,在朋友面前颜面扫地,遗憾离场。
父亲和继母总是不在家,家里空荡荡,想逃。
没人来救我。门被反锁起来,窗帘拉住。
程双言说要惩罚我。
却是用嘴。
【略】
疼,疼得想死,我用脚踹她,踹得她膝盖流血。
她干脆拿继母的丝巾绑我,被五花大绑起来,我的嘴一刻不停地骂她。
骂累了,她给我水喝,我接着骂。
晚上要睡了。
“给我松绑,我要睡觉。”我瞪着她。
丝巾解开了,马上跳起来踹她肚子一脚,踹得她弯腰半晌。
往门口跑,没有钥匙,又被抓回去,第二天早晨松绑时路都走不了。
父亲回家了,问起我的腿,我说骑车摔了。
毫无悬念的一顿骂。
没有程双言那样的运动天赋,怎么敢随便骑车?
初三了,班里人偷看小电影,我也跟着看,看到男主的唇落下时,我终于找到了那种按摩手法。
一路摇摇晃晃走回家,洗澡,搓澡,不停地搓,把胸口皮肤都搓成赤红。
程双言高三了,无暇顾我,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年。
她高考考得很好,沿海城市的名牌大学,父亲和继母好高兴,办了隆重升学宴。
我坐在角落,偷偷把杯中雪碧换成酒。
程双言戴着红绶带,抢过我的酒一饮而尽,示威似的看我。
我不怕她。嗤笑一声,起身,门外有我的狐朋狗友,骑着机车等我。
她站在原地,举着酒杯不语。
亲戚窃窃私语,都是姐妹,怎天壤之别?她是天,我是壤。
谁在乎。
坐在机车后座,抱着舒兰的腰,在风里点烟,点不着。
下了车,她凑过脸,叼着烟,替我点上了。
在酒吧里,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舒兰俯过身来吻我,恶心。
我一杯酒泼在她脸上,她把湿漉漉的脸贴过来,舌尖要挤进我嘴里。
终是醉了,提着酒瓶砸她,头破血流。
深夜三点的派出所,穿着正装的程双言和父亲继母来捞我。
继母一言不发,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
父亲一巴掌扇来,程双言挡住了,她堵在我面前,问我怎么回事?
“她亲我,猥亵我。”话是说给父亲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程双言。
她脸色发白,没说话,手攥得越来越紧。
程双言亲我,不止一次。
按摩完,就要玩打手小游戏。
伸手与她掌心相贴,数三声,下方的手翻上来打上方的手,上方的手要躲开。
我反应慢,总是被打。
输了的惩罚是吃对方口水,舌头探进去吃,觉得恶心。
但发现程双言在这种时候很宽容,怎么吃都行,只要是吃了。
便借着吃口水撕咬她。
咬得满嘴血腥味,泄愤似的,她笑,嘴唇上总有我啃的伤疤。
人总会长大,从童年游戏的圈套里醒悟过来,发现口里含的不是棒棒糖,是她的手指。
恶心,恶心,,恶心。
越发不爱学习了,反正她们只看得见程双言,家里有程双言一个精英就够了。
程双言走了以后,舒兰没再找过我。
人间蒸发似的。
我得过且过,去酒吧打工,赚来的钱换一辆机车。
整日飙车,喝酒,抽烟。
风在耳边炸开,在车速飙到180时才觉得自己活着。
开快些,再开快些,我在逃离那张狭小双人床的路上一往无前。
程双言假期没再回来过,我度过了两年没有程双言的生活。
父亲不管我,我索性连学都不去上了,整日骑着车,游荡于破烂厂房和酒吧街。
追求者不少,有男有女,都是社会边角料,统统拒了。
不是因为边角料,是因为程双言。
恐惧与人皮肤接触,总是在逃,逃不出。
高考的前一日我喝得烂醉,缩在酒吧卫生间里吐。
有人抓我手腕,熟悉的触感,力大。
抬头看她,丝质的衬衫,嘴角微抿,戴一副银丝眼镜,精英似的。
梦魇回来了。
尖叫,呕吐,呕吐物喷她一身,我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酒精把身体摧残了,跑不动。
给她轻松抱起,公主抱。
如果怀里的公主并不愿意被带走,那公主抱也不浪漫。
掐她咬她拧她,都没用,这人的痛觉神经死了似的,只把我拥得更紧。
回去被硬塞了解酒药,躺回一直要逃出去的双人床。
她睡在隔壁,没碰我。
第二日浑浑噩噩去参加高考,英语听力像天使吹喇叭,嗡嗡的,翘脚打起拍子。
没被请出考场,只是收到太多鄙夷的眼神,谁在乎?
我不在乎。
考完最后一场,两腿迈上机车就要走。
被程双言一把抓回,给我本宣传册,她那个城市的大专。
花钱就能上,要什么成绩。
我才不去,第无数次朝父母发火,我有我的人生,凭什么掌控我?
可惜我只是个酒吧洗杯子小妹,是个高考落榜生,是个家族之耻,是个心理亚健康者。
被大三就创业成功在她的城市里独居的未来律师程双言的光芒笼罩。
高考填志愿那天,电脑被打开,程双言和父亲继母,三个人凑在屏幕前,替卧室里的我做出一生的决定。
躺在床上抽烟,烟灰掉得满床都是,顺手又烫下几个洞。
神经质地笑,随便填,反正我也不去。
我有机车,发动机一响,爱去哪去哪。
卧室门锁着,我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停车的老地方空空如也。
“程双言,我车呢?”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却是气得满目通红的。
她温柔地笑,穿着剪裁良好的运动套装,身上没有一丝烟味,淡淡香水。
“卖了,这会应该已经出省了。”她轻描淡写。
冲我伸手:“跟我去S市吧,机车太危险,不要骑,可以给你买辆小车,我付首付。”
父亲在旁边感动得险些落泪。
好一副姐妹情深。
我把车钥匙砸向她脸,她不躲,鼻血流下,很体面地离开去冲洗。
冲她吼:“程双言你去死吧,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了。”
父亲颤巍巍,气得要倒下,继母扶着他,看着我直叹气。
没人懂她是何种蛇蝎,甚至觉得她转身的瞬间还在笑。
疯子。
明明她是疯子,为何受苦的是我?
打电话给旧友,没人应。
用仅剩的二十块钱打车去废弃厂房,这群人总聚在这。
门前三三两两停一堆摩托。
我冲进去,她们见鬼似的,提着酒瓶就往后躲。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冲她们又骂又吼。
有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身后,不放心,又把门关上。
终于说了。
“你还记得舒兰吗?”
怎么不记得,跟程双言一样恶心的女人。
“死了,消失两年,终于被发现了,在湖水里泡得剩一副骨头。”
当晚出派出所后,有人看见她跟着程双言走了。
程双言此次回来也不全是为我的高考,被警察叫回来的。
一桩陈年旧案,天晓得证据在哪里,自然无罪释放。
黑压压的厂房门被打开了,我惊恐回头,阳光下什么都没有。
只有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