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石壁上冰凉的水滴坠落深谷寒潭,在平静的水面上漾开波纹,撞坏了水中逐渐消失的光亮。
江序白看着上方浓如墨的黑云正在以一种蝗虫过境的速度蚕食明亮皎洁的圆月,赶在月光消失之前穿过狭窄相邻的山缝,钻进隐秘的山洞里。
高阶秘境,显隐皆于虚幻之间,如镜中花,水中月。
江序白提着一枚引灯珠在山洞中前行。
橙黄的光晕照亮一方天地,潮湿的山壁上长满藓类植物,密密麻麻,层层堆叠,甫一遇到光亮如海水退潮般缩回黑暗中,萤火般的细小光亮忽明忽灭,无声窥视陌生的闯入者。
江序白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走,整个山洞里里只有踩在湿润土壤下的细微脚步声。
眼前出现两条岔路,江序白原地站定,踌躇半天迟迟没有迈出脚步,嘴里嘀咕着:“之前是走哪一条来着?”
时间过去太久,他想不起来当初自己选的那一条路了。
上辈子系统在江序白获取足够的分数后告诉他,这秘境里还有一个隐藏的秘宝,赤练蛇玉。
传闻蛇玉有聚灵存息之用,若是在修炼时佐以蛇玉,修炼者能更快突破境界。
蛇玉很好用,不过几个月时间江序白就从高阶直接越到玄阶,震惊了整个琵琶洲。
不过有得必有失,他的修为直线式上升,身体却断崖式衰弱。
心口泛起细密的疼,一股寒气自脚底往头顶蔓延,所过之处,刺痛无比还带着些许难挨的痒意,上辈子遭受的病痛仿佛又要再次重现。
江序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从怔楞中回过神来,左手手腕处传来冰冷的缠绕束缚感,有越发收紧之势。
江序白猛然将灯珠凑近左手腕,呲溜一下,上面缠绕的东西飞快褪去,钻进长满苔藓的山壁里,只余一条蜿蜒曲折的游动痕迹,身体里那股寒气随之消失。
他检查自己的手腕,上面多了几圈成对的红点,像是齿印,还冒着血珠。
大意了,他忘了这堆苔藓里还长着噬血藤,被咬到会产生幻觉。
在伤口处撒上药粉,简单包扎后,江序白抬脚往右边的岔路走去。
蛇玉在左边,但他这次不是来找蛇玉的,又不打算吃修仙的苦,费那劲干什么。
何况以自己现在的修为,根本打不过那条歹毒的赤练蛇。
他要找的是蛇衔草。
上辈子在宿家时,他曾经听到负责熬药的仆从在背后嘀咕少主给小郎君喝的药里面竟然有几株毒草,也不知道是何用意,甚至怀疑二人是不是感情不好,生了嫌隙,所以少主打算毒死小郎君,可是小郎君哪里还需要下毒只需要淋一场雨就能病危了云云的话。
宿七当时就跟江序白身边,一听这话立马就炸了,大声呵斥乱嚼舌根的下人,什么都不懂,明明他们少主和小郎君感情好得不得了。
当时还是维持着恋爱脑人设的江序白也是戏瘾大发,顿时就红了眼眶,一副受伤的苦情小白花样子。
不知道宿七怎么传的话。
反正当晚宿溪亭就带几张详细的药方和一些小玩意前来哄人,温声细语,生怕爱他如狂的小郎君伤了心。
那药方上就有蛇衔草。
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江序白心跳莫名有些快,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上扬弧度。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无忧城应该是一年后才会开,求医的人很多。
自己那时候如果还没死,或许也会是其中的一员。
至于前世那个死皮赖脸求来的婚约…
江序白敛起表情,眼神里多了几分难言的深沉和释怀。
还是算了吧,沾上倒霉炮灰没什么好事,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都能混成魔头大反派,得不偿失。
本来他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穿过山洞狭长的通道,前方出现明亮的出口。
山谷中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入眼一片缤纷,各类植物长在树冠庇护之下,正值花期,万千花朵争相盛放,馥郁芬芳弥漫,浓郁到空气中都是迷幻的紫雾。
江序白捂紧口鼻,在花群中快速穿行,视线掠过熙攘的植物群,搜寻蛇衔草的身影。
当他一踏入这里,整个山谷里的植物仿佛都活过来了。
带着尖刺的巨型藤蔓扭动挥舞,数十根藤鞭如闪电般迎头劈下,江序白身形微动,脚步轻点侧身避开,下一秒,身后破风声疾驰而来,状若人形的枯死朽木举着尖锐的枝条刺向毫无防备的人类后背。
江序白神色一凛,抓住前方的藤鞭往后一挡,“噗呲!”血肉被刺破的声音,粗壮的藤蔓剧烈扭动,被枯木刺中的部分开始溃烂断裂,如同被烈焰灼烧,蔓延速度很快,不过片刻连本体根部都一并溃烂,化成黑水,地上的植被碰到黑水迅速枯萎大片。
人形枯木再次攻上来,江序白扬出三道符,三条火龙破符而出,缠住大片枯木往后扯,凭空出现的风刃卷入热焰中,绞碎,撕裂,烧成灰烬。
“咳咳!”江序白脸色惨白,嘴角溢出血丝,站在烧得灰黑混杂着烂叶残枝的土地上,目光有些涣散。
没有。
他已经找遍了,这山谷中都是毒草,可偏偏没有要找的蛇衔草。
不会还得回去找那条蛇吧?
蛇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贪心,既养玉,又养草。
江序白抹掉唇边的血,顾不得地上脏,直接坐下,从怀里掏出几颗补血糖丹塞嘴里,嘎吱嘎吱咬着,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确定系统这次透支能量的休眠期能有多久,江序白担心再拖下去它该醒了。
正想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盖过了烧焦味。
江序白警觉抬头,谨慎观察四周。
“嘶嘶~”
地面微微震颤,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快速移动,朝着这边过来了。
江序白藏进一旁半人高的草丛里,目光透过草缝往外看。
很快,他看见一条伤痕累累通体赤红长满黑斑的巨蛇闯进山谷,满地打滚,蛇尾乱甩,猛然撞上古树,厚如铁甲的树皮霎时绽开,碎裂,沉重的树冠被撼动三分,落叶簌簌,宛如下了一场大雨。
巨蛇毒牙均被折断,包不住的黑色毒液淌了一嘴,眼睛瞎了一只,额间嵌着一块血玉,此刻发出耀眼的红光。
江序白瞪大眼睛,这不是那条赤练蛇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巨蛇身体不断翻滚,张开血盆大口痛苦哀嚎,江序白这才发现,它的七寸处有一个血洞,心脏不翼而飞。
江序面色陡然变得凝重,他之前和这条蛇单独交过手,高阶的修为勉强能拖一会时间,硬碰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更别提造成致命伤。
这秘境里还有别人,且修为不低。
此地不宜久留,江序白准备悄悄离开,刚退两步,他身形一顿,目光死死盯着巨蛇口中那一抹绿。
天杀的,怎么真的有草长在蛇嘴里。
理智告诉江序白现在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情感上他觉得万一别人只是为了蛇玉而来,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拿到蛇衔草……
如此想着,江序白又挪回去,再等等看好了。
远处的巨蛇已经奄奄一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序白等了好一会,又用傀儡符操纵半节人形枯木接近巨蛇,确认巨蛇彻底死透后,才小心翼翼过去。
趁着伤了巨蛇的人还没赶到,采了毒草就走。
巨蛇大张着嘴,喉咙像一个幽深的洞口,很是骇人。
江序白屏住呼吸,俯身探入巨蛇口中,手隔着衣袍将那株毒草摘下来。
一切顺利,他呼出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不料迎面一股凌厉掌风袭来,江序白抬手格挡,堪堪躲过,一名身材高大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上来,出招的速度很快。
江序白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的毒草被抢走,胸口也硬生生挨了一掌,他后退几步,吐出一大口血,新伤牵动旧疾,顿时咳得撕心裂肺,呼吸受阻。
黑衣人动作一顿,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快要断气的人,声音沙哑,语气带着几分迟缓,“你有病?”
他根本没下死手,有能力闯进秘境的人,不该是这个水平。
一时分不清对方是疑虑还是骂人,眼下江序白都没办法回答。
他快要咳死了。
黑衣人盯着江序白平平无奇的脸看了好一会,不耐烦道:“啧,算你命大。”他缓步上前,手掌按在江序白背上,运功给他疗伤,一手抓过他的手腕诊脉,诊出了脉象紊乱,毒侵心肺的短命鬼样。
黑衣人沉默不语,掌心暗暗用力,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略微硌手的嶙峋瘦骨,病成这幅样子,特意来这里找死么?
背部传来的舒适暖意在身体内部游走,逐渐压制住心口的刺痛,江序白吐出一口黑血,疼痛瞬间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视力陷入了黑暗中。
江序白重重呼出一口气,活过来了,对着空无一人的右边道谢,“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脸长得一般,眼睛倒是生得漂亮,可惜是个瞎子。
黑衣人看着那双空茫无光的眼睛,心里莫名闪过说不上来的怪异情绪。
“谢就不必了,只是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罢了,时间到了,你该死还是得死。”
江序白闻言愣了一下,无奈苦笑,心想这位仙师人不坏,就是嘴有点毒。
黑衣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他东西已经拿到了,便不欲多留。
没走两步,衣角被人扯住,黑衣人回头,扯了两下没扯开,冷声道:“还有事?”
江序白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死死抓住男人的衣角,试着向他求助,“仙师你能不能帮帮忙,带我出去?我的眼睛看不见。”
真是个大麻烦,男人面具下的眼神幽暗深沉,带着些许烦躁,换做平时他早就一走了之,何必在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罢了,看在那双眼睛的份上。
手臂被抓住带着往前走,男人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清凉草药味,江序白吸吸鼻子,感觉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闻过。
走了两步,脚下被树枝绊到,江序白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栽倒,手臂被扯了一下,他不小心撞入仙师的怀里,鼻间药香更明显了,很快江序白被人用力拉开,“好好走,别瞎撞。”听得出来仙师很嫌弃。
江序白连忙道歉:“对不起。”
仙师冷哼一声,嫌弃归嫌弃,倒也没有真的松手把人扔下。
江序白想起自己在哪闻过这个味道了,和宿家的药庐很像。
他问:“敢问仙师是否来自仙都无忧城?”
男人顿了顿,回答:“不是。”
想来也是,无忧城现在应该还没开。
江序白道:“那大概是我认错了,我有个在无忧城的朋友,身上的草药味与仙师的有些相似。”
“这么说,你是想去无忧城找那个朋友治病?”
江序白说是。
仙师的毒嘴再次上线:“无用功而已,无忧城里的那些医师也治不了你,除非……”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突然不说话了。
江序白脚步踉跄跟着往前走,支离破碎的心上又中了一箭。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可以不用把我没救了说得这么大声的。
在两人毫无察觉的背后,一只猩红的蛇瞳悄无声息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