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诸梁一顿,还真被他这般肆无忌惮的气势所慑,一时踌躇,不敢轻举妄动。
秦允显趁机掐诀念咒,指间隐有灵光流转。
所幸,之前白藏打断他的施法,现在尚余几分灵力可用。
疏星淡月,御府门前守卫如石俑般肃立。
御府是皇库,内藏除却金银珠玉,更纳九州奇珍。沈昌乾任大司农,是皇库的管理者,每月需清点宝物,造册呈报。
前几日,秦诸梁说要与大江之国交好,命其择一稀世珍宝作为国礼。今日恰逢点查之期,沈昌乾特意早至,欲将二事一并处置。
他二指挟着一撇胡须,手里捧着上头刚发下来的文书。守卫验过文书,朱漆大门应声而启。
沈昌乾偕大内令先行入内。
为了防止走水,一干人等灭了灯后才随后跟上。
殿内里宽敞且大,墙皆由砖石砌成,内设防潮防虫之物,一排排石头架子上摆满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珍品。即便不用照明之物,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能亮了整个大殿。
沈昌乾着人一一清点,由大内令记下了账。主殿很快点完了,便带着人又到了偏室。刚一踏入室内,正对着门便是一张矮石案,案面上摆着一副梨花木雕花架子,上头搁着一把精巧耀眼的长剑。
沈昌乾当时就被吸引了,纳闷问:“此剑......先前怎未得见?”
大内令捧着记物录躬身道:“回大人,此乃月前新入库的宝物,名唤冰凌剑。所锻造之材堪称稀世,您且看,这剑柄乃稀有玄铁所铸,剑身更是整块金刚石淬炼而成。传闻此剑锋芒无匹,可断世间万物。”
沈昌乾眼睛亮了,心想能持这样的剑绝非寻常人,遂问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大内令垂首应答:“皇孙秦允显。”
沈昌乾轻捻胡须,忆起秦允显风姿,微微颔首:“的确宝剑佩佳人。哎,对了,主上前日命我择一珍品赠予大江,以表两国交好的心意。我此物不俗,倒不如用它交差。”
大内令面露踌躇:“大江不过蕞尔小邦,一群井底之蛙。这样好的东西送到他们手中,也辨别不出好坏,着实可惜。下官愚见,不若择些金玉俗物,既合其眼界,又不至暴殄天物。”
“此言差矣。”沈昌乾却摇头:“大江虽小,却物阜民丰,寻常珍宝岂能入眼?何况如今大江朝政尽掌于太监崔济之手。此人阴鸷狠辣,不是好惹的主。若见我朝以俗物相赠,必以‘轻慢'揪着不放。届时这怠慢之罪,你我如何担待得起?”
大内令:“那......”
沈昌乾一旦决定的事,别人也劝不住。他摆摆手,而后卷起袖口,奴才有眼色地端着托盘靠近。他熟练地拿起白手衣套进五指,抬手正要取下冰凌剑,忽地剑身颤动泛了光。
下一刻,腾空而起。
众人当即骇然后退数步。大内令仰首望着悬于半空的宝剑,使劲揉了揉眼睛,颤声道:“大、大人!这宝物怎的......”
沈昌乾两手空空,看这剑的架势似有遁走之势,心下大骇。若任其飞去,那他岂不就是多了失职之罪,当即厉喝:“来人!还不赶紧将此宝拿下!”
命令一下,那些无道行在身的随从个个撸起袖子,连跳带蹦地伸手去够。冰凌剑不知怎的诡异地竖了起来,凌空飞旋之中,周身泛出的光似雷电一般。
数十只手还没挨着,便被电得须发倒竖,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沈昌乾虽不通玄门之术,此刻也恍然大悟:“不好!此剑已生灵性,非其主不可驾驭!”
此话一出,冰凌剑化作一道流星,伴着剑啸迅疾从他的头顶掠过,直破了正门而出。
墨色空中一点寒光穿进林内,带起的劲风,刮得枝头沙沙作响。
秦允显立定姿势,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归!”那一点寒光鬼影似的,陡然悬于身的正前方。
他窄袖翻飞间,五指已扣住剑柄。手腕轻转,剑尖陡然迸出十字寒芒,旋转间化作一道丈许高的剑气光墙。
众人尚未回神,秦允显早已闪身退至三丈开外,说:“我犯太岁,不跟你们斗!”
意思是要溜之大吉。
话出,那剑气光墙轰然崩散,无形气浪将众人击得连退几十仗。
秦雷后背重重撞上树干,铁盔飞得老远,身边的两只丑东西也被击得四分五裂。他面目扭曲,嘶声哀嚎:“蛋花,蛋叶——!”
秦允显趁乱赶紧往一处而行。
此刻他灵力枯竭,只能使冰凌剑吓唬吓唬他们。方才使出那一招,看似厉害,不过是虚张声势,徒有其表却无杀伐之力。
秦雷将手里血淋淋尸块扔了,目光锁定了落在脚边的弓箭上。
破空之声穿雾而来。
“嗖”的箭啸声中,刺中了秦允显的小腿。
秦雷喘着粗气,扔了弓箭,咬牙说:“跑、看你怎么跑!”
林中的深处,叶晤提剑疾走,臂上的血止不住的流,引得一群嗜血獢穷追不舍。待奔了百步后,终是力竭汗涌,膝下一软,被横亘枯枝绊倒在地。
一大群嗜血獢挨近,瞳仁发着血光,低声嘶吼。
叶晤失血过多,唇面发白,他吃力地用剑撑起身子,剑身颤抖不止。
一只嗜血獢按捺不住飞扑而来,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挡,人被扑出几尺之外,手背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其余嗜血獢原本还带着畏惧,当下瞧见他毫无反抗之力,纷纷而上。
一条条腾空而起。叶晤青丝散乱,仰首间,漆黑瞳仁中一道白影掠过。
眨眼的一瞬,半空嗜血獢骤然燃作团团烈焰,凄厉哀嚎声中,尽数焚为飞灰。
叶晤震惊不已。
一道白影翩然落于身侧。来人银冠高束,青丝飞扬,左腕上带着形似弩弓的东西。
叶晤认得,这是天凌裂琴斗师尊赐予秦溪常的法器,名为破竹。
昔年随侍秦允显时曾有幸得见。寻常不过是个金钏模样,一旦掐诀催动,立时化作金弩,会射出如针般大小密密麻麻的光箭。除了游怪,中者立时焚为劫灰。
叶晤白唇颤动,几乎是喜极而泣:“皇......皇长孙......”
秦溪常环视一圈,不见秦允显的影子,漆黑的眼里浮上一丝惊惶:“令则呢?”
原来他手刃秦风后,便循着山间痕迹追入林中。方至禁地边缘,但见瘴雾邪气浓重,便知此间精怪盘踞。秦允显一直身受重伤,进入林中,他猜到必遭嗜血獢追杀,故而寻着嗜血獢的脚印一路追到了这里。
叶晤强撑伤体,双膝跪地,将之前所发生之事重复了一遍,又垂下脑袋说:“子逢无能,护主不力,罪该万死,请皇长孙降罪。”
秦溪常面沉如水,却未加责难。
毕竟叶晤是秦允显的人,论处置也不该由他决定。他听完话后,二话不说往叶晤所说的方向奔去。
叶晤勉强起了身,撕下衣摆草草裹伤,也踉跄追了上去。
一圈灯笼重新将秦允显围住,再次成了铁桶。
秦雷拨开人群,原本怯懦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无比,他怒目切齿道:“我的蛋花和蛋叶根本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将它们杀了?!”
他猛然屈膝揪住秦允显衣襟,咆哮道:“我熬尽心血,涤尽凶性,才让它们重获新生,你把它们还给我,还给我!!!”
秦允显身子晃动,额间沁出细密汗珠,却低笑如絮:“以针线强续残躯,也算新生?送它们往生,才是慈悲。我没本事复活,你若实在不舍,不如随它们去死好了。”
闻言,秦雷气急败坏,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秦允显趴在地上,唇边溢出了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全然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既陷囹圄,他就不存什么生念。
现在的他利爪尽折,獠牙俱断,欲从秦诸梁眼底脱身,无异登天。秦诸梁向来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隐患。他被擒的消息,肯定要大肆放出。到时心急如焚的秦溪常知晓,必会不顾生死前来相救。
之前在城外已将天禄召唤之法尽授秦溪常,他早无牵挂。何况他已经害得秦溪常冒险了一次,怎会又让对方因自己而在此陷入危险境地?
断不能为!也绝不可为!
“怎么,我说错了?秦允显以指拭去唇边血,冷笑道:“你造出它们,可曾问过它们意愿?所谓天理循环,今日你肆无忌惮戕害生灵,来日日缺臂断腿、身首异处的便是你......”
“住口!!”秦雷似被刺中痛处,骤然癫狂:“你给我去死!去死!”
说着,抬起沙包大的拳头,又要冲秦允显的脸打去。
秦诸梁看不下去了,抬起一脚将秦雷踹到一旁,厉声呵斥:“为了两只丑东西,在这发颠,朕怎会生出你这般愚顽不堪的孽子!”
他气得胡须发颤,又圆又大的脸铁青,沉声说:“这么些年,你无论怎么犯病,朕都不会阻拦。先前在宫中,若非你夸口能制住他,又怎会让你跟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