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寂行本就黑如深潭的眸子此刻波涛汹涌。
“我说了,我娶妻,是为了朝中局势,而非真心。”
“我与你年长八岁,有些事,我不该和你计较。”
“但我望你记住,我厌恶别人刻意碰我。”
顾卿然从未想过,徐寂行会有这样的反应,几次相处里,他虽然神色冷淡,可细微之处却显得包容。
不过是环住了他的脖颈、贴了贴他的胸膛,他竟动了怒。
“对不起。”
“下次,我不会了。”
顾卿然垂眸,瞧见了徐寂行掩在袖口下的手掌,手骨发白,指尖微颤,再壮着胆子去瞧他冷玉雕琢的脸,额角青筋毕现。
“你……”
她话还未说完,徐寂行似乎再难忍受与她同处这昏暗的马车内,掀开车帘,长袖如流云般飘走了。
刑部侍郎周肃原本想着他今日可真是得罪了相爷和夫人,谁曾想,相爷撇了夫人,竟上了他的马车。
他一时间愈发惶恐。
这相爷都如此勤政,他这个当下属的,如何敢懈怠,擦擦冷汗就跟上去了。
长街巷口,刑部侍郎为了一桩案子竟拦了徐相和夫人的马车,惹得相爷不悦,但徐相素来挂心朝中事务,所以当即去了刑部,留下新婚夫人孤身回了相府。
不出半日,这事情就在京城传开了。
顾卿然只是觉着徐寂行的反应大了些,但并未因着他的冷落而忧心什么。
可宝春就不一样了。
小姐千里迢迢从江南来了京城,路程遥远不说,在京中也是无依无靠,若抓不住相爷的心,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夫人,夫人,待相爷晚上回府,您去看看相爷吧。”
顾卿然是被刀辞送回府的,刀辞特意和她多言了一句,刑部那案子十分重要,所以徐寂行才会急着去审犯人。
“夫人,您怎么还有心情看话本呀,天都黑了,相爷还未回府,要不您派个下人去打听打听?”
顾卿然吱唔两声,摇摇头。
“夫人,话本上的男子再好看,您也不能忘了相爷呀。”
宝春此言一出,顾卿然合上了话本。
这话本是宝春今日才给她买的,带着插画的那种,讲的故事自然风流曲折,令人手不释卷。
“宝春,我没有。”
顾卿然想告诉宝春,她和徐寂行只能算是假夫妻,可又怕说了,给宝春带来麻烦。
她的话显得很没有底气。
“夫人,您是新妇,可曾听闻一词叫新婚燕尔,依奴婢看,您和相爷才成婚,相爷和您该如胶似漆才对呢。”
“这才第二日,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外面的人少不得要议论的。”
顾卿然卷翘的睫毛耷拉了下来。
徐寂行只叫她在外人演出他们是恩爱夫妻,若是遭人议论,确实不好。
顾卿然放下了话本,眼珠乌溜溜地转着。
“宝春,厨房里可还有栗子,我想给他做些栗子糕送去。”
宝春眼神一亮,立刻派人去厨房里瞧瞧,有没有给夫人做栗子糕的食材。
这栗子糕,是顾卿然常做的糕点,尤其是秋冬时候,最适合吃这软糯香甜的栗子糕,但凡是尝过她这手艺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府里的下人见夫人亲自为相爷下厨,都暗道夫人对相爷情意深重。
顾卿然因着被锅里热气熏出来的脸红在下人们看来,都是她羞涩腼腆的证据。
“我做了很多很多,相爷一个人吃不完,你们想尝尝么?”
待栗子糕出锅,顾卿然自己先尝了一个,还是从前的味道。
这做糕点的手艺是舅母教她的,舅母是地道的江南女子,做出来的糕点也含着江南的精致与甜软。
宝春也尝了一块,她机灵得很,不待下人们推辞,就将栗子糕分到了那些人手里。
“好吃。”
“真好吃。”
“夫人的手艺可真好。”
相府的下人素来是沉默寡言,恪守规矩,不敢轻易抬头看主子,也不敢在背后议论是非,知道相爷要娶妻时,还担心这夫人与相爷是一个性子。
谁曾想,夫人不但长得令人目眩神迷、心生好感,连性子都这般好,这般体贴下人。
“若是你们喜欢吃,日后我再做糕点时,你们还可以尝,我会做的糕点可多了,还有马蹄糕、松黄饼、藕粉桂糖糕……”
顾卿然说得兴致正高。
她不禁想,日后若是她开了家糕点铺子,府里的下人们便是她第一批顾客了。
“夫人。”
顾卿然面上还染着薄红,漆黑圆润的瞳仁水润清透,转眸向外看去时,鬓边的鹅黄色珠花衬得她明媚纯真。
“何事?”
刀辞赶忙低了头,他是来传达相爷的话:
“夫人,相爷有事要忙,今晚在衙门过夜,不回府。”
周遭安静了下来。
“这样啊。”
顾卿然掀了锅,眉梢一扬:“我做了栗子糕,你吃不吃,我让人给你包一些带走。”
刀辞远远地就闻到了这香甜的味道,可相爷还没吃上的东西,他怎么敢吃。
“属下不敢。”
顾卿然在没被李府寻回去之前,过得是普通人的日子,她素来不喜欢浪费粮食,何况,她做的栗子糕也算值得一尝。
“你尝尝,尝尝再说话。”
她用帕子挑了几块,递给了刀辞。
刀辞咽了咽口水,他跟着徐寂行,每月的银子是拿了不少,可徐寂行素来不讲究口腹之欲,有时候处理起公务来,随意吃了饭菜填了肚子就是一顿。
这栗子糕,好香啊。
“尝尝呀。”
顾卿然期待地瞧着他,眼尾微挑,朱唇含笑。
刀辞尝了一口。
好吃,实在是好吃,又甜又软又绵,栗子的香气盈满齿间,舌头微微一卷,几块栗子糕就下了肚。
刀辞吃得心满意足,意犹未尽。
直到回到了衙门上,远远瞧见徐寂行淡漠孤矜的脸庞,才有了些愧对相爷之感。
徐寂行处理事务时,不喜人说话,刀辞擦了擦唇,将劝徐寂行回府尝尝糕点的话和夫人的糕点一并咽进了肚子。
第二日,徐寂行依旧没回府。
顾卿然给大家做了藕粉桂花糖糕。
刀辞回府传话时,又吃了些糕点。
第三日,是十五。
顾卿然已然将相府摸了个大概,有几处院子,几处阁楼,几方池塘,她都清楚。
“夫人,相爷已连着两日歇在了衙门那,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无妨,今日是十五。”
顾卿然慵懒地靠着美人榻,聚精会神地看着话本,见宝春着急,她歪着脑袋对宝春笑笑,就是安慰宝春的意思。
“十五?”
大婚夜,徐寂行说了,十五、月末和初一,他会在她屋里歇息。
虽然他们二人只是共榻,不做什么。
“我猜,十五的日子,相爷会回府。”
顾卿然也希望徐寂行能回来一趟,不是为了见他,而是她才知道,原来相府出入都需要令牌,哪怕她是夫人,也要令牌才能出府。
她早就想逛逛这京城的街巷了。
前两日他都未归,她也不恼,今日她依旧去了厨房,做了栗子糕。
这一次,刀辞都羞于吃她的栗子糕了。
“夫人,相爷今日,还是在衙门处歇着。”
刀辞在李府远远见着顾卿然那一眼,只觉着这夫人容色过盛,可为祸水,又听说夫人不爱念书、性子不静,便先入为主地对夫人没什么好感。
可现在,他觉着夫人的脾性可真好,无论何时,他撞见这双眸子,里面都含着笑。
是毫无威压、令人舒服自在、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笑意。
“既然如此,你可否帮我带些栗子糕给他。”
刀辞带了一盒栗子糕去了衙门上。
徐寂行与周肃查的是京中伪造铜钱的案子,牵涉甚广,他做一件事时,便全情投入,若有人打乱他的思绪,他定然是要处罚的。
刀辞记得几年前,徐寂行查西南流寇与京官勾结一案时,在衙门连住了半月,除了案件相关的人外,就没见过其他人。
“相爷,夫人她……”
刀辞还未说完,徐寂行就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急事,今日不必来禀告。”
刀辞看了眼手里的糕点盒,噤声离开。
出去的时候,刀辞瞧见黄大夫往衙门里走。
这黄大夫是相爷最为信任的大夫,皇宫里人多眼杂,相爷若是身子不适,除了太医会来看,更多的还是听黄大夫的诊断。
方才他也没看出,相爷面色有何异常。
“如何?”
徐寂行薄唇微抿,长睫遮目,声音有些沉。
“当年的催情蛊,性烈催人,虽及时抓住了下蛊之人,将那蛊虫逼出,但到底留了些余毒。”
当年徐寂行亲自去西南处理流寇案,黄大成是唯一知道他曾中过催情蛊的人。
如今,徐寂行再叫他前来问此事,多半是在男女接触时,受到了余毒的影响,若是与女子肌肤相触,由于这余毒的影响,便容易体热。
“其实,此事可大可小,相爷您已娶妻,阴阳交合,日久天长,那蛊虫余性自然就消了。”
“若我不愿呢?”
黄大成留下了些寒性的药丸给他。
徐寂行回到相府时,刀辞手里拎着个空的糕点盒。
吃人嘴软,何况,他虽未娶妻,也看得出,夫人对相爷情深似海,否则,不会日日都准备好糕点,等着相爷回府。
“相爷,您未归府的几日,夫人日日都去厨房,做糕点给您。”
“连着三日,可惜都未能见着您。”
“夫人,对您,很是爱慕。”
爱慕?
徐寂行嘴角牵起冷笑,一段做给外人看的姻缘,他从未当真,她也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