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喜公司的工作，欧理还真不是用技术手段获取的。

非不愿，实不能也。

J封锁了她的超级权限，非常彻底。

还有，感谢“伟大的”绿色防火墙，仅靠坐标国部署的算力和节点，低权限版TS没有足够的资源修改一家公司的内部文件。

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拟录取名单，欧理下了很大一番力气，她从未如此全身心投入一份工作上（她甚至尚未真正获得它）。

被封锁权限的当晚，欧理把「如何身无分文生活」丢给了低权限版TS。一来测试低权限版TS的能力，二来……她确实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办。

事实证明，尽管权限降低，TS-L（TS-Low Privilege）仍是最棒的人工智能体。

TS-L告诉她首先保证自己的生存，即住宿和一日三餐，然后找一份工作或者建立稳定收入来源。

关于生存，TS-L建议她处理掉那件昂贵但不抵寒风的大衣，获取必要的资金。

有必要和过去切割时，欧理总能做到快刀斩乱麻。

她不留恋任何东西。

财富、权力、物质，任何。

解决生存问题，欧理的重心全然扑在收入来源。

她当然可以寻找专业相关的工作，也可以利用技术能力接任务。

不过……

J让她投身生活。

一百封向各种科技公司投出求职信石沉大海，三百次招聘平台的已读不回，欧理意识到J是对的，“白领、老师转行AI工程师年入百万”只在骗子横行的社交平台，外国语学校前外教是技术大佬的设定在现实世界行不通，她得过符合她身份的生活。

欧理和TS-L一起调整了求职方向。

第一步，找到具有真实招聘需求的公司。

TS-L建议她不要盲信所谓的求职APP，广告和虚假招聘太多，沉没成本高。

三百次已读不回和两百次“对方认为与公司需求不符”证明了这点。

TS-L帮她筛选了附近的工作，然后去社交传播平台交叉比对，确定候选公司确有用工需求。

第二步，筛选目标公司、挑选岗位，根据岗位需求量身打造简历。

回想与J的交往过程，欧理认为她有必要学习了解真人的情绪变化、情感波动。

所以她最终敲定了琨喜公司-微表情分析专员岗的工作。

TS-L替她撰写了一份完美简历，凭优越的书面表达，欧理顺利获得了笔试资格，岗位基本能力测试她拿到了绝对高分。

然后是面试。

面试更简单。

TS-L为她收集了面试官的偏好、倾向，分析了面试官的微表情、肢体语言习惯，她只需技巧性地表现出面试官喜欢的属性，适时增加个性化表达。

重申，TS-L是最好的人工智能体。权限高低不能作为衡量祂能力的基准线。

总而言之，当琨喜公司的丽萨小姐用奇怪的语气通知她面试初步通过，已进入拟录取名单时，欧理竟油然生出成就感。

她很久未能体会到类似的、浓度几乎达到100%的成就感了。

这份成功属于她和TS-L。

她向手机摄像头比出大拇指。

欧理没有忽略丽萨小姐语气中的怪异（经过四轮面试，欧理学会用微表情分析专员的身份辨析交流对象的情绪、情感了，了不起），丽萨小姐好像不太高兴，有点埋怨，还有点隐藏极深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

为什么？

没等欧理想明白，丽萨小姐又问她：最快能什么时候入职？

“随时都可以，今天就行。”欧理马上回复丽萨小姐——她未来的同事。

欧理在一家廉价旅馆。

如果入职日期从今天开始，那么今天就可以成为她的计薪日。

过去两周，欧理的确感受到落差和不便，好在，她是一个懂得随机应变且随遇而安的人。

她清楚如何抓住机会，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

“不着急。”

丽萨小姐干巴巴地笑了声，声音中的怒意不减反增——在J的耳中，情绪也是如此清晰、一目了然的吗？

“你得准备入职材料，我整理好清单发你邮箱。我们微信联系。”

丽萨小姐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

“一个休息时间段需要跟人交流但你不用放在心上的建议。”欧理对床的室友，柯梓萱忽然转过身，“没必要表现出你着急入职的心情。”

柯梓萱耸了耸肩，“虽然现在有份全职工作是要和用人单位表忠心。”

“为什么？”欧理问。

柯梓萱眼球上翻，露出大半眼白。

欧理尝试解读室友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柯梓萱很无奈，但并不怪欧理，更像懊恼自己主动开启无法三言两语结束的长话题。

她偷瞄了眼手机，TS-L看不到柯梓萱，没法帮她解读。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跟对方谈定薪资，要是你表现得特别着急入职，你的薪资肯定会被压到最低；然后，你要额外承担更多工作任务；你还有可能成为人事绩效低保专业户。还有一个一个很低、但绝不为零的可能，说不定你可能在收到书面录取通知前被……刷掉。”

欧理似懂非懂，但她遵照直觉和TS-L发送到手机的提示，郑重且诚挚地向柯梓萱表达了感谢。

从柯梓萱微微软化的眼神中，欧理读出了“好感值+1”的信号。

“哎呀，公司都这个鸟样。反正没入职领导好同事好公司好什么都好，大家都是活人，等你一入职，你就自动沦为牛马，不能算人了。”

欧理目不转睛看着她。

被盯视太久，柯梓萱扬起唇角，但很快放下，两颊浮出清晰的粉红色——她害羞了。

欧理扩大笑容。

经过刻意练习的笑容具备多么大的杀伤力，欧理心知肚明。凭借笑容，她获得了第一轮面试官的欣赏。

那位面试官说他们已有很合适的候选人，但欧理的简历十分亮眼，她决定给她一次机会，面试过程中，她的表现也令她印象深刻。

面试官祝她好运。

欧理运气一向很好。

“反正……恭喜你啊。”柯梓萱忽然意识到失礼似的转回去，结结巴巴道，“休息时间结束，我继续工作了。”

好可爱的女孩子。

欧理为柯梓萱打上一朵小红花。

备忘录中，[柯梓萱]项已经有两朵小红花了。

远远不及柯梓萱的「良方灵工」用户等级。

柯梓萱是「良方灵工」重度用户，每次欧理有意无意扫向她屏幕时，都能看到灵工界面。

不过她似乎没加入像「泛时」那样的群组。

TS-L的检索结果显示，柯梓萱等级高于92%的平台用户，意味着她可以接高等级高报酬的工作，同时她的收入也高于92%用户。

柯梓萱完全有能力负担独立居住场所。

欧理并不好奇为什么柯梓萱长期住在廉价旅馆，所以她结束了TS-L对柯梓萱的深度探索——TS- L还保留了巨细靡遗的探索习惯，但这会消耗很多代理点数，超出了她的消费能力。

顺带一提，廉价旅馆也是TS-L帮欧理找的。

虽然是私人经营的旅馆，但它的价格比保障性公寓更便宜，因为每间房有四个床位。

欧理住的这间，目前只有柯梓萱和另外一名只有睡觉时间才回来的室友小贝。

约等于双人间，价格甚至比沙发客低一半。

欧理很满意。

再次强调，TS-L依然是最棒的人工智能。

让她很快适应并掌握了这场生存游戏的主动权。

把每天要做的事情列入任务列表，拆解为一个个小目标，她开始感觉到生存、生活的快乐。

像她童年玩的模拟人生游戏。

比游戏更具有挑战性，而且体验感十足。

但有时候……

偶尔，正如她预感到并且告诉J的那样，她会怀念J的抚摸。

她好几个夜晚都梦到了J。

梦里的J用一张柔柔弱弱的小动物的面容说着她和TS-L一致认为残忍的话。

杀人犯？

她手上可没沾过血，比起暴力，她更喜欢从精神和心理上瓦解目标的意志。她最喜欢曝光对手冠冕堂皇的内幕交易。

经过审慎的思考，她发现自己对J没有任何怨言，但是伊森·雷诺兹必须承担起他搅乱J的思绪，导致她二度流落街头的责任。他才是导致J发怒的罪魁祸首。他必须受到惩罚。

欧理用卖大衣的钱买了一些代理点数，她用这些点数给绿色防火墙外的TS-完全版发了条指令。

让祂曝光伊森·雷诺兹的违规行为。

伊森·雷诺兹的声名狼藉并未给欧理带来多少安慰。

因为欧理真的很怀念J的触碰、抚摸。

虽然有时让她感觉到疼痛。

可是疼痛是存在的证明，不是吗？

等她正式入职琨喜公司，成为新的社会人，她会去找J，告诉J，她已经进入了生活，她是生活的一份子。

结束通话后半小时，丽萨仍未发送入职所需材料清单。

欧理耐心地又等了两个小时。

等到去食堂用餐，柯梓萱没话找话地问：“你入职日期定了吗？”

她仍一副不好意思直视欧理的羞赧。

欧理看了下手机：“人事还没给我发清单。”

柯梓萱咬了咬嘴唇，又露出那副懊恼的神情。

可爱极了。

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违背心意的事情呢？

“你问问人事，别是出了什么问题。”柯梓萱说。

欧理顺从地放下食物托盘，拿出手机给丽萨小姐发信息：「Hi，dear，我没收到清单哦[可爱]」

上方状态栏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但丽萨小姐并没有发信息过来，反而是邮箱弹出新邮件通知：

「欧理女士：经第三方专家鉴定，你在求职过程中频繁使用人工智能作弊，违反我司诚信求职要求，严重扰乱我司本次正常招聘，经慎重考虑，现正式通知你，取消预录取通知，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欧理向柯梓萱展示了邮件内容。

“什么鬼？”柯梓萱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大概真心为欧理着急，她伸手拿过欧理的手机，滑动了几下屏幕，“这里有申诉通道，你申诉。我做你证人。”

欧理茫然无措：“申诉了我还能获得这份工作吗？”

“不一定，但是你肯定不能留下不诚信的污点啊。”柯梓萱义愤填膺，“你明明对待面试那么认真，一遍遍练习台词，调整表情，背诵面试指南，如果这也算人工智能作弊，那干脆别招人了。怎么，人工智能出现之前人是不会说话不会学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