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毕格罗按响门铃时,夏尔正在客厅里狂弹一架老式施坦威。琴声从监控器的音响里渗出来,是段暴烈的即兴旋律,像把电锯在切割金属。
“请进!”夏尔的声音混着琴键轰鸣,“密码是382964。”
凯瑟琳挑眉输入密码,迎面撞见挑高七米的蓝色客厅。整面落地窗外是马里布的海,浪尖上浮着正午的阳光,把夏尔的影子拉长在钢琴漆面上。她赤脚踩踏板,黑头在头顶肆意生长,笔记本摊在琴架上,涂满狂草般的音符。
“随便坐,”夏尔头也不抬,“或者随便逛——虽然这里没什么稀奇的。”
凯瑟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对于这个音乐才女的房子充满了好奇,可能是因为热爱家居是女人的天性。
夏尔的公寓有上下两层,总计一千多平,对她一个人来说还是大了点。下层主要是客厅,厨房、录音室,上层则是客房、卧室、浴室和健身器材。凯瑟琳首先注意到东南角的环形书架。三层楼高的铁艺结构像DNA螺旋,塞满五花八门的上千本书:《量子场论图解》挨着《中世纪神学论》,《摇滚乐编年史》下面压着《法医毒理学》。她随手抽出一本《宇宙的推理与演化》翻开一页,便瞧见了夏尔潦草的字迹:“观点有趣,但论证不严谨,量子情况下即可全数推翻。”
“这算什么?”凯瑟琳冲钢琴方向晃了晃书,“你要转行?”
“这叫对冲投资。”夏尔踩下延音踏板,“万一哪天写不出歌了,就去NASA应聘火箭涂装设计师。”
厨房倒是意外简洁。不锈钢台面光可鉴人,双开门冰箱里码着大量水果蔬菜和五花八门的速食品。凯瑟琳拿起一盒印着日文的速食咖喱,弊脚地念出谐音:“你管这叫日常饮食?”
“微波炉是我的米其林大厨。”琴声突然停了,夏尔甩了甩发麻的手指,“要咖啡吗?不过只有即溶的。”
二楼主卧像现代艺术展厅。海蓝色地毯吞没了脚步声,圆形大床铺在中央,两只鹅绒枕头亲密地头碰头。凯瑟琳用剧本遮住嘴角:“看来某位动作片演员常来检修床垫?”
“他负责测试抗震性能。”夏尔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你可以打开我的衣柜。”
推开门,三排挂衣杆泾渭分明:左边两排是整整齐齐的各色T恤衫和工装裤,其中又夹杂着几件外套,右边一排则挂着十几件撑场面的奢侈品和高定礼服,慈善晚会那件红丝绸长裙正在其中诡谲地反光。凯瑟琳打量了一下,发现夏尔衣柜里阿玛尼、古驰、拉夫劳伦的含量有些过高,不由得心中暗笑——看来夏尔也是个爱装酷的小女孩嘛!
当凯瑟琳合上衣柜门时,夏尔结束了她的钢琴小样创作,正站在凯瑟琳身后。她带着凯瑟琳参观了客房和浴室。
真正的震撼在浴室隔壁。夏尔输密码时特意挡住凯瑟琳视线:“准备好见证我的收藏了吗?”
凯瑟琳笑咪咪地点头。
门开的瞬间,凯瑟琳被扑鼻的酒香呛得后退半步。三百平空间改造成环形酒窖,恒温玻璃柜里陈列着上千瓶酒,从山崎50年到古巴私酿朗姆酒应有尽有。更惊人的是工作台——三十几个半空酒瓶排成矩阵,每个瓶身贴着手写标签:“好喝”“一般”“泔水味”“下次再买”。
溢满浓郁酒香的空气终于让凯瑟琳相信关于夏尔的那个传闻——天才摇滚歌手夏尔·兰林私底下是个十足的酒鬼,让她和科特·柯本、艾克索·罗斯(当时另外两个有名的酗酒摇滚主唱)拼酒,夏尔未必会输。曾经有个音乐制作人评价夏尔——只要喝下一瓶威士忌,脑袋里的灵感就能像喷泉一样冒出来。
参观完录音室后,凯瑟琳和夏尔回到了客厅。夏尔用基努送她的骨瓷杯具泡了上好红茶递给凯瑟琳,基努本意是让夏尔少喝酒,最后骨瓷杯的茶却都进了客人肚子里。
凯瑟琳·毕格罗端起骨瓷茶杯时,手指被杯壁烫得缩了缩。夏尔·兰林则坐在对面的懒人沙发里读剧本,左脚踝搭在右膝上晃荡,磨旧的马丁靴底还沾着几点干涸的红酒渍。
“你每次读东西都喝酒?”凯瑟琳瞥向茶几上的波本威士忌,琥珀色酒液在剧本封皮投下晃动的光斑。
夏尔咧嘴笑了笑:“并不总是,但温格和桑德斯每次来这里我都会喝酒,然后在他们想对我的歌发表意见时装作耍酒疯用猎枪用他们轰走。”
凯瑟琳呛了口红茶。她终于理解为什么环球唱片的CEO曾在《综艺》杂志抱怨:“给夏尔·兰林审demo比给猫剃毛还危险——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掏出吉他还是猎枪。”
晨光透过落地窗勾勒出夏尔的侧脸。凯瑟琳想起上个月在电影资料馆看的《瑞典女王》,胶片里的葛丽泰·嘉宝扬起下巴时,也有这种刀锋般的下颌线。但夏尔的美更内敛些——她的眉骨比嘉宝要低一点,眼窝陷在阴影里像藏着未爆的弹药,上挑的眉毛在读到精彩台词时会突然飞起,让人想起扣动扳机的食指。
“你知道莎朗·斯通愿意降薪30%演芭芭拉吗?”凯瑟琳突然说。
夏尔从剧本上方露出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状的影子:“所以你现在后悔没选她?”
“不,”凯瑟琳用茶匙搅动杯底的方糖,“你在我心中无可替代。”
凯瑟琳必非吹捧夏尔,她说的是心底话。
凯瑟琳·毕格罗原先对夏尔不感兴趣,即使她知道夏尔是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被狗仔拍下然后刊登在各种八卦小报上的头版头条。但摇滚——说实在话,只能说是乱的惊人,即使是好莱坞影星犯下的最严重的丑闻在摇滚圈只能算是家常便饭……夏尔虽然不像吉米页、玛丽莲曼森一样丑闻缠身,但“恶女”之名也算赫赫远扬,连凯瑟琳古板的老父亲都知道夏尔·兰林抛弃瑞凡·菲尼克斯转投基努·里维斯的桃色绯闻,当时还有印着“b**ch Charles Lanlin”的紧身T恤在洛杉矶街头热卖——后来被基努·里维斯告了而罚款禁售。
其实夏尔的作风放在摇滚圈里简直不值一提,微不足道——比如吉米页恋童,为了14岁的骨肉皮抛弃25岁的女友;比如大卫·鲍伊酗酒、吸毒、婚内出轨男女不忌;比如艾克索·罗斯绑架并性侵15岁女孩……相比这群烂人,夏尔·兰林简直是一股清流。可惜夏尔·兰林是个女人,这注定了她要承受比男人们多十倍百倍的苛责。这群像苍蝇一样的媒体人对夏尔的才华视而不见,只盯着夏尔的一点不完美狂轰滥炸。
不过夏尔懒得和无良媒体掰扯,她深知只有碾压性的实力才能打赢名誉之战。《捕蝇草》是她精心准备的翻身之作,前卫的旋律、深刻的歌词、硬核的哲理内容是她一遍遍修改后呕心沥血的结晶。当然,《捕蝇草》的成功在夏尔意料之中,甚至超越了她的期望。它创造的各种屠榜记录令人不寒而栗,更符合夏尔的预判——“比起一个平庸的好人,人们更爱一个有污点的天才。”
当然,夏尔的心路历程凯瑟琳一无所知,令凯瑟琳着迷的是夏尔的人格魅力。在MTV的表演结束后,怀惴恶意的媒体将话筒对准了这个以才华与美貌而闻名的摇滚新星——“你怎么看待柯妮特·洛芙?”
按照惯例,夏尔应该表示不屑,流露傲慢,毕竟她有那个底气。可夏尔却弯下了腰,平时目中无人的蓝眸中溢满了真诚,她没有攻击洛芙,而是出人意料地感谢了洛芙,表示洛芙给了摇滚界的女性更多的可能,就像当年摇滚女王琼·杰特证明了摇滚不只是男人们的特权。当夏尔潇洒离开后,一个年轻的女歌迷尖叫着倒在地上。
芭芭拉也是如此,虽然是个伪造美钞的蛇蝎美人,但她却绝不是好莱坞惯有的、平面的、刻板的“性感艳娃”——凯瑟琳厌恶这种充满男凝的下位形象,所以她要让芭芭拉生龙活虎,野心勃勃,要让这个红发美人用子弹击碎男人们恶俗的性幻想,要让所有观影者对芭芭拉的第一印象是恐惧与臣服——而夏尔,就是凯瑟琳心中的最佳人选。
当凯瑟琳看向夏尔时,她正读剧本读的津津有味,阳光把夏尔的身影投射到桦木地板上,影子的轮廓美丽的像希腊的女神雕塑。凯瑟琳突然确信,好莱坞三十年代的黑白幽灵今夜将会入梦——葛丽泰·嘉宝会穿着《茶花女》的戏服,与举着电吉他的夏尔·兰林在比弗利山庄上空决斗。而赌注,是“银幕女神”这个称号未来一百年的归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