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了紫娟手中恰鼓声住了,林黛玉原只腹稿了,然酒令如此简易,反倒比素日的还难了似的,忽见人皆看着,腹稿也只忽略了,忙忙只道:“兰桂竞芳,仙寿恒昌。”因点了桂花,算是过了。下值宝玉,早也忖好了,先站起举杯敬了饮尽便道:“桂花秋皎洁,自尔为佳节。”乃张子寿“感遇”里的句子。
贾母吃了酒,笑道:“果然宝玉话里听出诗来了,好是好,就是太文绉绉些。”下又该惜春,惜春只以茶代酒,也站起的请了道:“行当扶桂棹,未几拂荆扉。”,只出自王摩诘行诗。众人听只皆饮了。原来鸳鸯凭了记住各席间诸人大概座位,又有玉钏等使廊口小丫头为打了手势,忖度花止于哪个人的,此番只击鼓久儿不落,席上各人身后备的丫头只忙忙传递了桂花,足饶了两个过子,引得人皆往他手里瞧时,才渐渐慢了忽又住了,再看便见是柳五儿和银蝶二人只互推让手里桂花。贾母看见便笑道:“也听凤丫头说一句罢。”五儿只得拿了花。凤姐未语先笑,道:“我早想好了,不过现成的,横竖今儿老祖宗算是抬举我了,让我也凑了酒趣,行这样便宜的令来。”因干咳了,只敛色静气道:“贵人多忘事……”却住了,只掩了口笑。尤氏只催他道:“照了都说的规矩,还得一句收了,不然算不得。”凤姐摆手止他道:“你只混闹,我原有的。”说着拿了酒杯走到中间,接道:“贵人多忘事,原是老祖宗。”众人听只面面相觑,尤氏便笑的只喷了口里的饭。李纨鸳鸯也推开酒杯,皆作兴的大笑起来。贾母笑道:“你这也是了好话?酒吃得上脸了似的,只管还拿我也对起景来了。先问问你说的这两句算不算的数。”尤氏便正色的道:“这可逮着了受罚的了。他讲这样违令有不对景的,若也算的,今儿竟是白行令取乐了。”说了早掌不住掩口而笑。贾母笑道:“如此先罚他现吃三碗酒,再斟酒三旬。”鸳鸯尤氏便早人近前,倒的倒灌的灌,只罚了凤姐酒。贾母只使众人尽意取食,斟酌慢饮。说话酒过三巡,又听窗外风声大了,贾母便提议道:“不如回屋子去,倒比这里还宽敞的。我们只在里头还罢了,那些伺候的人皆只守着外头,且这里只半接了水,外头又没个遮挡的,听风又吹开了,大节下竟白委屈着。凤丫头,桌上这些菜也罢了,咱们离了只叫外头的人拿了吃去,另使厨下再捣鼓些酒馔,送我屋里,再各人坐前摆了小几,再把酒想吃足便是了。”
凤姐忙答应着,又向人吩咐了,回身便搀了贾母起来,一壁向外走,一壁嗔道:“我今儿如何竟违了令的,一般也有贵(桂)有原(圆)的,”贾母指了他笑道:“你到底还不伏,枉我今儿的酒令只规矩的这样便宜,你猴儿倒能的,倒拿我取笑。”王夫人一旁走着笑道:“凤丫头终究不识得几个字,不过是娘儿们吃酒取乐罢了,也不必小气的如此。”贾母笑道:“他那是拿我上年耽搁了收果子的话说我呢。刚好都吃了酒,不妨园子里闲散会子,先去去酒气。”凤姐早命取来竹椅敞轿,几个婆子抬了贾母听令而行。众人只得陪贾母略转了几转,贾母便使往回。刚只过了省亲牌坊。贾母因想起刘姥姥当日只拿了这里当成庙的,又思起元春来,不禁以帕拭泪道:“自今儿起,无事竟不必轻进了园子里。”凤姐应了“是”,众人知意,只齐住了声响的随了贾母出园。
及至贾母进屋时,堂前只见李纨早带的人已调度规制,惦掇了人数摆好了座位小几。各个几上各色飞禽走兽海鲜珍馔列布,又各摆着一色旧窑小巧自斟壶,屋当中笼着炭火盆,盆水中坐着大酒吊子只温着酒。
胡氏近槛接了贾母进了只往矮榻上伺候使歪下,尤氏李纨指挥安插众人依次的坐着。贾母命先拿茶来使大家吃,又使传了戏班来,令班主拣几出好戏使扮了,只在槛外丹墀上开演,众人里面且吃酒观戏。
贾母命往廊下摆两桌饭菜,只叫各人丫头先围坐了吃了流水。笑道:“鸳鸯你带屋里几个人也向廊下吃了酒,也是应节的意思。横竖有你们几位奶奶这里伺候着,只赶紧的吃些,再回来替了他们。”鸳鸯等答应着,互唤了齐出来,廊下指挥婆子媳妇摆好了桌椅杯盘,往厨下传话要饭来,相请的坐着。贾母屋里又叫凤姐将他面前海棠小几上酒馔拿了两样只给了廊下桌上使吃,凤姐早命人往厨下叫了酒菜,小丫头依命端了几碟肉跟着出来。玉钏素云等见凤姐拿吃的来,只拉了凤姐使坐了,便递上酒请吃。鸳鸯坐着端杯笑道:“二奶奶今儿倒值了我们的差,只该敬了此杯才得心安。”凤姐早抓杯吃尽,又拿起鸳鸯面前筷子往盘中夹了糖醋雪藕片只压酒。鸳鸯夺了筷便嚷了道:“好没脸,酒原是我们的,巴巴儿给你一杯吃也罢了,竟一发抢了我们的菜也吃了,一点的奶奶体统也没有了。”凤姐也佯斥的笑了道:“何时你也这样小气起来,象没吃过好东西似的,这也犯着这里只吹胡子瞪眼的。饶我白替了你当差了。”说着话只暗瞧了又一伸手,因取了玉钏前满杯一扬脖的吃尽,方使帕子拭了唇便起身只进去。紫娟琥珀等拍了手的笑道:“真真哪里又跑来这么个花子。”贾母等看戏吃酒,究竟也不知道廊下这等趣事。
一时酒将罄时,贾母便使撤了桌椅杯盘,因吃茶闲话,说及李绮婚事来。凤姐此时已和李纨尤氏胡氏等外头命摆了饭,丫头伺候的吃过了,正门口打听下一出戏名儿,听见便过来笑道:“姑妈昨儿还往太太屋里来过,老祖宗正发困,没惊着。太太和姑妈说了这话,姑妈高兴的什么似的,还说了各色早就预备齐了,只等亲家婶子这里定了日子,好赶着只娶了过门呢。”贾母笑道:“如此先要给亲家婶子道喜了。”贾母因使邢夫人王夫人先回房去,戏也使歇了命下去。又嘱凤姐回屋瞧小女芷菁,只留下李婶,李纨,尤氏,黛玉陪着摸牌。宝玉也便留下只在黛玉贾母后轮坐帮着看牌。
偏李婶至后赢了,贾母笑道:“果然亲家婶子沾着喜气,牌也势力起来,必是知亲家婶子这几日要使着了。”李纨笑道:“原是老祖宗乏了,白只捡了便宜。再者老祖宗的钱也没见叫哪个只赢了去,想是有心让着的,才婶子侥幸今儿赢了。”贾母笑道:“哪个赢钱还有了忍让的理,可见的是诓话。”几个人听只一笑作罢。因恐贾母乏了,略吃了茶便皆辞了去了,贾母鸳鸯等伺候因矮榻上歪下养神。
未想赶晚天却只阴暗的,竟不见了满月在天上,贾母便另鸳鸯等往何处传了话,只使这里免了晚宴,烟火诸事也只另园子里尽兴各自顽去,只等明晚再听唤。
翌日天气却好,皆歇了一日。奈至黄昏,一家子围坐了贾母院中两个大大的圆桌前,桌上珍馐瓜果饼糕屠苏挤挤满布。院中四角羊角灯照着,前后门檐数盏的纱灯,院中甬路两侧气死风灯挑焰通明,近桌旁也是戳灯明亮如同白昼。早几日里因阶下摆满了数十盆金菊花,两张桌中间大肚瓶里满插着桂花应景。丫鬟仆妇只穿梭往来伺候,院中笑语喧阗,花香酒香沁脾润息。道不尽喜气团圆馨和温风阗院溢宇。稍时又见院上空东南角廊檐旁一轮满月大如银盆,光色彤彤,只寂寂升高。
贾母仰面瞧见圆月便道了:“好厚实的圂月!”先便拿杯吃了,因命尽熄了院中烛盏灯火,只叫渐往高挪动的一轮金光幽亮的浑月照着院子,当真是腊光盈盏,香芬婆娑,月足人满,人面月晖相映,月添喜兴,别生一样空灵雅致。大家依旧举令吃酒,输了的人只叫罚了讲笑话趣事佐酒,丫头只噤声往来换盘上羹,一干值夜人等未敢擅自酗酒斗牌去。直至后更时分,眼看头顶霁月已向西垂去,贾赦等早先回去了,王夫人方劝贾母使散了。
却不知贾芹自经管着家庙里二十四个小和尚道士后,又使他妈向凤姐处讨好说和,一并将水月庵,地藏庵,水仙庵及诚内在几处道观也揽了。凤姐因恐他人单力薄,早又将贾菖贾菱也添入协他。这三人便隔三差五往这些庵堂道观里坐镇主簿了账目,将各处香银往贾珍府中账上报缴了,又时将些米面尺头香腊纸油等往观庵发放,此间常日出入下来,只得了巧捞下不菲油水的,三人倒也乐业尽职。
因往来尼庵,贾芹便看上水月庵里新进的小尼姑智灵儿了。起先倒一心纠缠智能儿,只想秦钟已死,智能儿是风流惯了的,岂会久耐庵中寂落?便大胆挑逗,偏智能儿只深念秦钟一人,贾芹是看也不看的。贾菖贾菱先失了耐性,向贾芹道:“智能儿原是叫人偷过的下流姑子,哥哥何苦一片痴心的只对他?且又不识好歹,只打量我们哥儿原只是爱吃了人剩下的一般!”话是和贾芹说的,却只等智能儿走过时才出口。那智能儿全无所动,只一心团坐了诵经,眼也不抬的。
贾芹便命跟着的人出去打酒打肉,只在常日坐歇的厢房内几个人坐了吃酒,又命庵中小尼伺候烧茶烫酒诸事,也无人敢说他,且忍气吞声只小心伏侍。
贾芹微醺,因见新进来的小尼姑名唤作智灵儿的面蓉娇俏,身材细弱,只比智能儿另有妩媚动人之处,说话也慢言斯语莺稚燕雏的,贾芹招手叫了往近,只乘醉拧他脸,智灵儿低声惊呼便转身跑开,没等跑到窗外,又听唤只得回来,门边站立只手脚打颤,脸憋的通红。贾芹三个因瞧他咬了唇只看着地上,便挤眼笑起,贾菖便使走近了尝酒烫不烫,那小尼姑便双手捂了脸哭了,三人好没兴致。一时酒足饭饱便草草收拾了衣履往回去。
三日后贾芹便独自向水月庵来,只改换了形色面目。一袭月白明缎长衫缀襟银丝满绣,银青束丝绦,白缎满襟刺绣短马甲,粉面漆目碧青的额鬓,足登灰缎粉底靴,随行折扇也换了淡黄水墨画描的,又兼□□只骑着白马,原品貌风流,再经一心的装扮向善,只显得神采飞扬,翩旋流光。到水月庵山门外,命小厮叫了“智灵儿来接”。小尼姑和师傅闻唤出来,忽见一白衣俊俏少年只白马上端坐,宛若三春梨花般娇艳色丰,先失惊了低头便念了“阿弥陀佛”,因不敢再瞧去。看老尼躬身道了生受,唤人过来齐手将马后跟着的骡车上米面尺头等物搬挪进去,又请贾芹进内吃茶歇脚。
老尼请贾芹殿堂香案旁坐着,命智灵儿打茶上来,便告了退向后头去了。贾芹见小尼姑只不敢看了自己,便只搭腿坐着一手拿杯原在案边顽弄杯盖,问道:“你多早晚进来这里?看年纪尚小,又何苦信了这里这些呢?你竟是打量这里能可清静的么?”智灵儿见此问,略抬头却眼看了窗外,只泰然正色的道:“爷又何苦如此说。既出了家,也不是白进来为哄了人的。纵庵堂出了那样丑事,正该以此为戒,莫要将这清静之地也糟蹋了才是!”贾芹一笑点头,道:“你有你的气性,我也有我主意,只是既遇了一处,终究还须断了取舍的。横竖我只常来,只怕再过些时候,你总能明白我的心意。”智灵儿听他话说的这般,蓦然心觉一软,要说的话也讲不出口的,因使手摸了只觉脸热,忙只背转身去。
贾芹吃了口茶,随手向案上抽了两支线香,秉正了神案正中菩萨坐像,向两侧烛台上燃焰点着往香炉中炷了,只躬身揖了,原靠座了叹道:“原只说菩萨是慈悲的,就该体谅了人心才是。你只将此生给了菩萨,便也四大皆空,我瞧着倒拘泥的这般,可见是自欺欺人罢了,这又是何苦来。”智灵儿静听只越发面红心跳的,又无可言对,只低头呆亍。贾芹一笑道:“难为你回回伺候着,今儿爷须赏了你,方显世法平等。”说时只将扇坠解下撂了杯边,见他不取,又察智能儿才走过去,便柔声道:“你若怕你师傅知道了责怪于你,便只将你的梳子或汗巾子手帕拿来只与我交换了,竟只当你我二人已出了槛外,你可不日便还俗,也一起尝了人世风景究竟是怎样的,可好不好呢?”贾芹一番挑逗话终使智灵儿早掌不住只掩面扭身跑回云房里去了。
贾芹便道去,老尼闻声出来相送,智灵儿早又抽身过来,只将贾芹给的莲形玉扇坠收起只掩了。因随了老尼送贾芹等去,山门外站着见人已去远,稽首扭头只怔怔望着贾芹去向。
自此二人由眉来眼去到偷情缱惓,缠绵了私定下终身。那智灵儿渐渐连老尼也不放在眼里,自统领了管事,僭作香头,功课也随他爱做不做,只装病,单等贾芹一来,病也好了。二人时在智灵儿云房内饮酒谑乐。贾芹时又招了贾菖贾菱一起,只许菖菱二人以嫂称呼了智灵儿,倒使这二人堪羡不已。那智灵儿只待发蓄长些边还俗。四个人常日一处举杯吆喝,又把言语激着智能儿。
智能儿独见了智灵儿时,因婉劝道:“又何必招染了俗事尘非。”智灵儿早由贾芹口内得知智能儿秦钟去事,见他
苦劝,只冷笑了,也不搭言乃自走去。
此一日贾菖贾菱应点来至水月庵,恰到饭时,智灵儿便陪着一处吃了酒。此二人仗着品貌不俗,一时酒盖了脸,便把言语挑逗智灵儿,智灵儿便放下脸起身道:“你弟兄也忒不成样儿了,打量我只是娼妇粉头之流,竟只错了你们各人主意了。”说完离了菖菱二人,再不理会。
贾菖贾菱遭了奚落,面红尴尬,自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