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客栈的路上,风在耳畔呼啸,千琉背着昏迷的慕鹤御剑而行。
虽已近拂晓,但山间万籁俱寂,她心头是驱不散的阴霾。唯有背上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她并非独行。
这寂静反而让千琉心中翻涌起难以抑制的挫败感。慕鹤的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偶尔吐息拂过她的后颈。
当初那句‘若是拖累我就亲手杀了他。’的狠话犹在耳畔,可当真到了这般境地,她却只剩满心茫然。
千琉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慕鹤绝不会身中寒毒。
重生以来,她总以为能改写命运,可成为掌门继任者后连累清雪与慕鹤受罚的是她,面对村民与血蛊咒对赵知煌束手无策的是她,如今害慕鹤命悬一线的还是她。
夜风掠过发梢,她将下唇咬得发白,默默埋怨自己。
背上的少年忽然动了动,千琉立即顿住脚步,待确认慕鹤仍未转醒,才继续前行。这个细微的动作倒是让她想起多年前秘境中的场景。
那时的慕鹤面对她时,总让人觉得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依旧只会选择安静地听她说话,偶尔做出回应。
直到在秘境考核后才真正有所改变,当时她因疏忽摔伤了腿,没有办法完成秘境的考核,正欲撕碎符箓弃权,慕鹤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蹲下身时衣角拂过青苔,清润的嗓音第一次唤她“师姐,不想继续考核了吗?”
她至今记得,趴上那略显单薄的背脊想要组织语言时,少年神情未变,却只轻轻托了托她的膝弯,背着她穿过危机四伏的秘境,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谁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师姐不必挂怀。”这是慕鹤第一次对千琉表达内心的想法。
兜兜转转,如今竟是轮到她背负着他。千琉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前路茫茫,她终是带着他回到了客栈暂歇。
千琉小心翼翼地将慕鹤安置在床榻上,少年的半张脸陷在锦被里,面容此刻透出难得的乖巧。或许是梦到了什么,他的睫毛偶尔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
千琉俯身将被角掖紧。慕鹤的手却在这时无意识地滑出被褥,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她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灵力在相触的掌心间流转,千琉回忆着沈大夫的手法,开始驱散他经脉中的寒毒。
桌案上的烛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显出几分相依为命的意味。他们如今的关系,就像漂泊在同一片水域的两叶浮萍,那些曾经的嫌隙,此刻都被愧疚冲淡了几分。
正当千琉收功起身,想要去窗边透口气时,衣角突然被拽住。“师姐。”慕鹤在梦呓中轻唤,嗓音带着沙哑。她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道带着向前跌去,整个人几乎扑进慕鹤怀里。
配饰脆响,青丝垂落。千琉慌忙用手撑住床沿,散落的长发却已拂过慕鹤的脸颊。少年在梦中蹙起眉头,无意识地往又被子里缩了缩,像只被惊扰的猫儿。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千琉怔住了。
帘影婆娑间,两人的身影暧昧地交叠。慕鹤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千琉的鼻尖,让她耳尖不自觉地发烫。就在她慌乱想要抽身时,少年又无意识地往她这边蹭了蹭,呢喃着:“好冷...”
这声带着颤音的呼唤让千琉心头一慌。慕鹤苍白的唇色显得格外刺目,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触碰,又在半空僵住,最终只是慌乱地撑起身子:“我、我去给你添床被子。”
锦被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窸窣声响。就在千琉快要成功脱身时,指尖突然触到慕鹤腰侧,少年猛地蜷缩起身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千琉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栽去。
砰!
后脑勺重重磕在雕花床柱上,疼得她眼前发黑。等眩晕感稍退,千琉才发现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而慕鹤竟还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像是抓住的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千琉懊恼地起身坐在床沿,深思熟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慕鹤突然一阵轻颤,拉回了她的思绪。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她轻叹一声,忍不住这样说道,却还是重新蹲下身去。掌心相贴时,灵力再次渡入经脉,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卷着慕鹤散落的发尾。
待到掌心的温度有了渐渐回暖的迹象,慕鹤紧蹙的眉终于舒展。千琉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一切安定,灵力消耗的疲惫袭来,她想着挪去桌边小憩,却终究抵不过困意,就这样伏在床畔沉沉睡去。
睡梦中的似乎察觉到额前异样的触感,她无意识地将异样轻轻推开,悬在她眉心上方的指尖顿了顿,之后那触感便再未出现。
橘色的夕照透过雕花窗洒在床上,千琉被脸颊上暖意唤醒。睁眼便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如遭雷击般猛地坐起,交握的双手因此分离。
这番动静惊醒了慕鹤。他缓缓支起身子,脸上倦意未消,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千琉见状,连忙捧来温着的茶盏询问道:“怎么样?怪我疏忽,才会连累你。”
慕鹤接过茶盏指尖一触即分,他安慰道:“师姐不必自责,我已经没事了。”垂眸抿了一口,神色平静得近乎疏离,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神情:“多谢师姐照料。”
千琉刚要松口气,却见少年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不过更该谢师姐为我舌战群雄。”最后四字被他念得极轻,像羽毛落在人心头。
“你都听到了?”千琉惊讶道。
“字字分明。”慕鹤学着她当时冷厉的语气,“明日朝阳升起时,城主府还能剩下几块完好的砖石。”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戏谑。
“你不是昏迷了吗?”千琉抓住了关键点接着问道。
“身子不能动,耳朵却灵得很。”慕鹤解释道,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不过师姐倒是没有像先前说的那样,若是拖累就一剑了结了我,倒让我有些意外。”他将最后一句在唇齿间细细碾过,似在品味其中深意。
千琉闻言面不改色,只将手中长剑擦拭归鞘,发出一声清响。“并非心软。”
她来到窗边侧过脸,酒肆传来的喧嚣混着脂粉香,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她凝望那片繁华道:“既随我下山,要死也该死在对得起的地方,否则的话。”话音微顿,“太不值得。”
慕鹤眼底笑意更深,“师姐说得对,若真要死,也该死在更热闹些的地方。”
话音刚落,远处恰好传来夜市的锣声。那声响穿过长街,倒是惊起檐下一对栖息的燕子。
随着最后一缕夕照没入西山,二人踏着渐起的晚风前往云府,朱漆大门前,云霜一袭月白襦裙迎风而立,身侧站着面色阴郁的沈大夫。不知已在此等候多久。
“千姑娘,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云霜眼中漾起涟漪般的笑意,伸手欲挽千琉,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也不恼,只将手收回袖中,沈大夫似乎并不想看到他们,冷哼一声甩袖而去,云霜转头望着沈大夫离去的背影:“沈叔性子古怪,莫要见怪。”
跨过门槛,穿过三重垂花门,眼前景致令人屏息。脚下的廊柱盛着夜色,向廊外小院望去,假山间的流水潺潺,侍女们捧着食盒穿梭其间,井然有序。
云霜在月亮门前驻足,指尖掠过一株垂丝海棠。她忽然指向西侧厢房道:“请随我来。”
膳厅内,侍女们鱼贯而入,呈上的珍馐很快铺满整张紫檀圆桌。待最后一位侍女合上门扇,室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千琉看着佳肴,无端想到了之前吃到的鲈鱼,她端正坐姿,静候主家先动筷。云霜见状蹙眉:“可是菜色不合二位的胃口?”
“云小姐。”千琉不想再拖延,直截了当用指尖轻叩桌面,“关于古庙之事,该说清楚了。”
云霜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白玉盏中打着旋,她忽然轻笑一声,先自饮一口:“我确实该坦白了。”
“从初见那日起,我就在注意你们的行踪,并且打算引导你们前往古庙。”她纤指划过盏沿残留的水痕,在圆桌上画出蜿蜒的痕迹。
“那些石像,所谓的守护神。”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堆废石罢了。”
千琉托腮的手微微收紧。眼前人前日还虔诚供奉石像,今日却口出恶言,这番转变着实蹊跷。
云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低垂,凝视着眼前升腾着热气的汤羹“你们可知,我等待这个机会等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