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煌悠然负手,仰头斜睨,目光扫过众人,眼神中满是不屑。环视四周后,他轻哼一声,缓步走到几人面前。
千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面朝赵知煌,怔怔地凝视着他。
他身后紧跟着的正是刚才与千琉发生冲突的其中一人,显然是在附近看到赵知煌后立刻跑去告状讨公道。
‘来的真是时候。’千琉在心中暗骂。
“师、师尊!”原本躲在一旁的无念门弟子们见到赵知煌的身影,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为首的弟子迅速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不等赵知煌开口便率先跪倒在地。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效仿,同时异口同声地恳求道:“弟子知错,不该私下斗殴,请师尊责罚!”
千琉被清雪眼疾手快拽着衣摆一同跪下,而另一边,慕鹤不知何时也已悄然起身,跪在千琉身旁,正用衣袖轻轻擦拭脸上的灰尘。
赵知煌在几人面前踱步,最终停在千琉他们面前。三人的身影在他高大的身形下显得格外渺小。
“你们几个,为师记得是无尘门宁师弟门下的弟子吧。”赵知煌语气冷淡,带着几分轻蔑。
“云剑山有令,严禁弟子私下斗殴。如今宁师弟尚在闭关修炼,而你们却与我座下弟子起了冲突。作为你们的师伯,我自当有责任处理此事。望你们心服口服,勿生怨言。”
说到这里,赵知煌俯身来到千琉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教:
“年轻的弟子难免心浮气躁,切莫仗着几分实力就为所欲为。既已如此,你们几个稍后到偏殿跪上三个时辰以示惩戒,我会派弟子前去查看,确保你们能够深刻反省,不得偷懒。”
赵知煌从不在意事实的真相,他不容置疑的口吻中夹杂着更深的不屑。
说罢,他转身不再施舍三人一个眼神,只对身后的无念门弟子摆了摆手,有弟子想要上前谄媚,却被赵知煌没好气地喝止。
“还凑上来做什么?热闹看够了就乖乖跟我回去!”说罢拂袖远去。
千琉望着赵知煌的背影,并未立刻起身。她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显露出内心的波澜。
清雪见状,悄声凑到她耳边提醒:“不要招惹赵师伯,他向来如此,师尊不在,冒然与他结下梁子于我们无益。”
如此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千琉叹了口气,看着清雪蹙眉担忧的模样,低声回应道:“放心,我不会的。”
至少现在不会,眼下冲动行事并不能解决问题,还有许多事情尚未明朗。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再次侧头望向身旁的慕鹤。
只见少年依旧低垂着眼帘,保持着沉默,仿佛事不关己。
察觉到千琉的注视时,他才转过头来,目光淡漠地看着她。
千琉这才注意到慕鹤脖颈处有一道较深的划痕,之前因角度问题未曾发现。她咬了咬嘴唇,将情绪埋在心底。
闷雷在云深处翻滚数声,积蓄已久的雨骤然倾泻。雨帘模糊了天地,几颗冰凉的雨珠正正坠在千琉的脸颊。
罢了,事情本就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不能再连累其他人。千琉扶起清雪和慕鹤,又一次抬头望了一眼无念门的方向。
弟子私下斗殴被罚的消息迅速传遍各门,其中不乏嘲笑之声。
在去偏殿的路上,千琉耳闻目睹这些闲言碎语,并未放在心上。
所幸在人群聚集围观之前,千琉便迅速带着清雪和慕鹤回到了所在的师门。
无尘门作为云剑山四门之一,由宁知白仙师为首,其大弟子便是明霄。因为有明霄师兄的维护,门内的风气相较于其他门派要好很多。
偏殿内
距离罚跪结束还有一个时辰,此刻只有千琉与慕鹤两人并排跪在地上思过。
清雪见原本派来查看他们的人被明霄叫走后,瞧着天色渐晚,不多时便也悄声溜走,打算去找点吃的给他们,毕竟等到罚跪结束,饭堂早就没有吃食了。
烛台上的火焰明晃晃,爆芯声裹着潮湿水汽,檐角急雨合奏。千琉的影子在烛光下晃动。
千琉的膝盖早已被白瓷地砖硌得生疼,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内心更是感到极度的压抑憋屈。
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快,双臂环抱于胸前。千琉甩甩头,索性将注意力放在慕鹤身上。
烛光将少年的身影斜斜印在墙上。
他低首时高束的墨发倾泻,那白色发带系着的发冠却纹丝未动,蓝白色门服裹着清瘦腰身,腰带上还悬着垂着穗子的玉佩。
少年眉眼低垂,面上凝着冷意,这神情倒是让千琉恍惚间又见经年之前,那人立在飞雪之下,分明性格温润如玉,偏让漫天风雪都凝在周身之外。
*
千琉将斗篷紧紧系在慕鹤肩上,艰难地带着他在雪地里前行。雪越下越大,在地上积起厚厚的层,每踩下去都吱吱作响,留下交错的脚印。
她忧心忡忡地向明霄师兄轻声诉苦:“师兄,这少年看着模样倒是白净,就是一言不发也不回我的话,宛如木头,我该如何是好?”
语毕,她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少年。
在此之前,明霄谈好价格刚离开店铺,准备招呼千琉回去,便被她拉扯着到来陌生的少年面前。
当他走到街角,目睹少年孤零零地留在雪地中的情景,也同样心生怜悯。
眼看周围的雪势变得愈发猛烈,持续下去也不是办法,明霄思索片刻暂且同意千琉的提议,决定将少年先带回到师门后再做打算。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位少年竟然一路保持沉默,无论提出何种问题,他只是以淡漠的目光凝视着他们,偶尔点点头却不发出任何回应。
细碎的冰晶顺着领口往衣襟里钻,明霄抬手调整青竹斗笠,头也不回地走在前方,悠然地说道:“师妹,既动了恻隐之心,怎么现在又感到为难了?这么冷的天也许是他还没缓过神来,别太担心。”
周围的风雪似乎加剧了,使得明霄的话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千琉听完明霄的话,望着少年指尖攥紧的衣料褶皱,忽然解下腰间的水壶,掌心腾起灵力光晕,水壶加热便化作两掌大的暖炉,轻轻塞进少年怀里,面向明霄用少年也能听到的声音坦然说道:
“雪早晚会停的,没关系,等他想说话的时候——”
少女忽然歪头笑起来,杏眼弯成新月,“愿意第一个告诉我就行。”
说完后,她兴致勃勃地拉起身后少年的手,紧随师兄的步伐。
身后少年眨巴眨巴眼,不由得回握住手心的暖意。
寒冬褪去,积雪在暖阳下悄然融化,心中那层厚重的冰霜也随之悄然化去。
然而,谁又能料到,昔日的温暖与默契,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碎裂。
千琉自嘲的嘁笑一声。
慕鹤闻声,目光从烛火投下的影子上移开,转而注视着她紧锁的眉头,心中泛起一丝困惑,轻声问道:“师姐,怎么了?”少年的嗓音温润,将千琉的思绪拉回现实。
千琉沉吟片刻,以平和的语调轻描淡写地回应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时的你总不说话,倒是让我有些担心,不过现在倒是好了许多。”
她本意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指望慕鹤会回应。
然而,慕鹤听后,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千琉的脸上。他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沮丧:“是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或许,师姐当初就不该为我费心。”
慕鹤的语气虽平淡,千琉却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沮丧。她心中一动,明白慕鹤今日情绪低落的原因,原来他觉得自己成了她的负担。
还行,比上一世和她打起来的师弟有点觉悟。
跪得久了,千琉感到膝盖隐隐作痛,便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然而,疼痛并未缓解。反正四下无人监督,她索性坐在地上,稍稍放松了些。
敏锐捕捉到慕鹤情绪的波动,千琉迅速转移了话题,语气轻松地说道:“哪里的话?作为你的师姐,从带你回来那一刻起,照顾你就是我的责任,你不必觉得麻烦。何况今日之事皆是因我而起。”
她凑近慕鹤,嗅到他身上冷香混着血腥气,“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为何一定要为我辩解呢?”这个困扰她许久的疑问终要破茧而出。
慕鹤侧脸被烛火照的忽明忽暗,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
弟子们讥讽的笑话着∶“这千琉也不知靠什么获得认可的?”
“怕不是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东珠也不是靠谱眼光太差。”
慕鹤用手抚摸在交手时被冰渣般的灵力割伤的脖颈。
似乎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开口:“他们嘲笑师姐没有资格,没有自知之明,言辞刻薄。我听不得,便与他们起了冲突。”
千琉一怔,心中泛起异样的情绪。
她早习惯那些淬毒的流言,更不屑于解释,她不明白,慕鹤明明可以置身事外,避免与她有任何牵连不是吗?
反正无论辩驳与否结果都一样,千琉并未意识到,她已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不是的。”慕鹤忽然抬眸,眉峰聚起凛冽的弧度。
惊雷恰在此时炸响,电光劈开檀香萦绕的偏殿,照亮少年眼中翻涌的暗潮。
其实不用慕鹤说清楚千琉也明白这群人背后是如何编排她的。
千琉仓促转头望向窗外,檐角铜铃在风雨中叮咚作响,她看着雨幕语气淡漠道:“无妨,如果下次他们再出言不逊,我就和你一起再教训他们一次。”
惊雷还在云间作响,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狠厉。
玩笑般的话语将此事结尾,烛光映照在两人身上,他们的面容显得明暗有致。忽有急促脚步声踏碎雨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