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还能不知道你想什么吗？”柳槐阳见她不喜这玩笑，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找，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正巧我也只认识这么些小姑娘，大都是周边郊县村镇里的家世不好的小孩，每日跟我先前一样在外头饥一顿饱一顿地讨饭吃，看着怪可怜的。”
都是一帮没了家的流浪儿，柳槐阳放出去消息，她那帮街头巷尾的朋友一经宣传，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打听到这处做工有钱赚，就纷纷卷着铺盖过来了。
真说起铺盖，无非是一张草席、几个馒头，半大的小孩能有几个东西？说的不好听些，就是来投奔她们的。
柳槐阳也知道自己理亏，只叹了口气：“算我求你，就行行好，给她们条活路吧。也不多要，给一口饭吃就行了。实在不行……”
她说着，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开支从我的工钱里扣。”
总不能她在这头有吃有穿，看着这些一同刨过垃圾堆的小孩们饿肚子吧。
常青青跟她大眼瞪小眼，半晌败下阵来，有气无力道：“你……你就给我找事儿吧！你说这将近二十号人，她们住哪里？我们能负担得起吗？她们可还都是小孩子！”
她又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一张张乌漆麻黑的脸上挂着惴惴不安的期冀，手里紧紧攥着包袱，分明是忐忑极了。
柳槐阳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大的也都十四五了，跟我的年纪也差不多。你就当用我一样用她们呗。”
常青青哽住了。
她总忘记柳槐阳才十五岁。现在想想，柳槐阳每日同她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过是个小孩而已。
她拍了拍脑袋，懊恼道：“罢了。我就一个问题，她们住哪里？”
柳槐阳迟疑道：“我家那里先前修缮过一回，倒是可以当作住处……就是简陋了些。成吗？”
常青青眼神微动。
她先前去过柳槐阳家一回。柳家原先地方就不算小，前后几间屋子，只是被暴雨冲垮了墙。
后头巷子里的居民们凑了凑钱，好心修整一番，早已经用茅草砖头砌起来了，虽不算太好，遮风挡雨到底够用。
而且前后至少三四间屋子，这些姑娘还小，打一打地铺，再挤一挤，倒确实可以这么安排。
再有住不下的，也可以让柳槐阳住进她这里来……她家酒楼虽然没什么空房子，但她的卧室倒可以再挤一个人。
常青青琢磨了半晌，觉得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碍，便松了口：“那就这样，按你说的办吧。”
柳槐阳面色一喜，冲过来紧紧抱住她，似乎是得意地忘了形，大叫道：“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常青青费力挣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快去跟她们说一下，今天休整一下，明日一早来我这里，一齐听听外送的要点——你也记得来！”
柳槐阳也不听具体是什么，急忙应了声，转头就去同一帮小豆丁宣布这好消息。
常青青才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她默默往前走着，嘴角却微微扬起个弧度。
*
虽说小姑娘们的住宿是柳槐阳来负责，可常青青也难免操心，叮嘱过今日中午的外送之后，便一头扑进了置办物事的活里。
她齐齐给一帮小豆丁买了新的被褥铺盖，又给裁了布去布坊专程做了一套衣服。毕竟好些个小孩的衣服上都破了洞、断了袖口，实在没法再穿——当然，她自己也有私心。做成一模一样的服饰形制，这以后还可以当作饱了么的制服了……就是没有品牌名而已！
趁着这时间，柳槐阳又在自家架起炉灶烧了一锅又一锅的热水，好叫她们洗洗擦擦，除去一路上奔波的灰尘，总算能叫人看清模样。
忙活一日过后，第二天大清早，常青青打着呵欠下了楼，正在系衣服，却听见楼下有人悄声喊她——“青青！青青！”
起初还以为是听错了，她探头一望，竟发现楼下齐整整站了两排人，一改昨日灰扑扑的模样，洗刷过后每个人都白白净净，穿着整齐划一的新衣，一个赛一个精神焕发，脸颊上全是激动。
“……”常青青呆了呆，“我这是还没睡醒？”
柳槐阳冲她招手，声音却也压得很低，怕吵醒旁人：“不是你让我们来早一点吗！”
常青青哑口无言：“……”
可也没说这么早啊！这会儿不是才卯时？！
先让柳槐阳带着一帮小的进了后院。她洗了把脸，清醒了过来，这才甩了甩脑袋，开始同她们一一地讲注意事项。
这回可比先前跟柳槐阳的那次更郑重许多。她先讲“饱了么”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又讲清楚工作内容、角色分工，还把这附近的地图指给一众人看。
底下的听众们听得格外认真，一个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竟让常青青有些紧张，难得产生了一种在给小孩上课的手足无措之感。
“总之，大概就是这些了。至于工钱，还按照老样子。跟你们槐阳姐的一样。所以就是多送多得，但若是只顾量不顾质，工钱又会扣掉……所以还得二者兼顾。”
一气儿讲完，常青青猛猛灌了一大口水，又拉来了柳槐阳，将南邻巷的订单规划收集的工作也交给了她。专程跑外送的工作则层层下放，给了新来的小姑娘们。
如此一来，外送队伍的结构便初步建立起来了，人员分配也较为合理。干得久了的，对路线更熟悉的，便可以做更加复杂的工作。也方便她解脱出来，再去开拓别的市场。
前脚才消停，常青青正稍作喘息，便听见有人上门。
“劳烦问声，常记酒楼的常青青可是在此？”
抬头看去，门前站了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便像是高门大户的仆从。
“我就是。您有什么事儿吗？”
“哟，可算找到你了！”年轻男子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上下左右瞟了一圈常记的门面，这才微微牵起一个笑来，“你们这地方可真不好找！”
被这番上下一顿扫看，她下意识用手拧住自己掩裙前的一处油污。
“是这样。我叫高如意，是相府的人。今日来是奉我家主子的命，特地冲常姑娘这一手送餐的主意来的。”来人冲她道，打量了她一眼，笑里又带了些微不可查的倨傲。
“我家主子想见识见识送餐的新鲜活计，您看今日怎么做方便些？价钱不是问题。”
常青青愣住了：“相……相府？”
这是什么府？哪里的相？姓甚名谁？
听起来便是个大门大户，可她如果显出一无所模样的话，会不会太过于怪异了！
她求助地看向李银花，然而她娘也一脸茫然。
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预备着之后再做打听。可她又想起来自己不知这相府的远近，于是也无法决定能送些什么吃食过去，顿时有些踌躇。
常青青嗫嚅道：“这相府……”
正在她焦急不安之际，身旁却传来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
“郑相不愧为郑相，实在关心民生疾苦。遥居城内的安复坊，却也对西南角的寻常事物如此兴致。”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蓦地瞧见一个模样清秀伶俐的女子，一身绿衣，正盈盈笑着冲这边道，好似乍然听见热闹捧了一句。
常青青惊喜交加，小满？！
小满那张桌旁，一个背影正悠悠坐在桌案前，随意饮着新茶。
旋即她意识到，小满在此，那那位背对着她临窗坐着的人……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她顾不得春花秋月，必得先考量面前如何应答。
高如意似是听惯了这等奉承，下巴摇了摇，笑着道：“可不是吗？咱们相爷若不是居庙堂忧百姓，哪里能如此优眷圣宠呢？”
常青青这才想起来，安复坊是京城主干道上的重臣坊市，位于京城西北片，是贵不可言的地方。五步一个天子近臣的宅子，十步一间王侯将相的府邸，哪里是她们这等寻常人能随意去的地方？
——而这相府想来便是郑相的宅邸了。
她思忖道：“高大哥，您看相府既位于京城西北片，我们这小小的酒楼离得远，等饭食送过去后，便是跑断了腿也会凉了。不如这样，您指一处酒肆，我前去探访一通，后头将酒肆的餐食送过去，如此可方便？”
高如意似是意外她脑子活泛，略略一点头：“我正要说，相府跟前正好有家临江楼，离得不远。我家主子向来喜欢去那处吃些点心，你若是能跑一趟专程送过来，那是最好不过的……说来说去，咱们家也只是想体验体验这常记的新鲜物事罢了。”
说着，高如意随手搁下三两银子。“这三两银子你且先收着，用作去临江楼采买吃食再送入相府。剩下的便都算做你的赏钱。”
常青青暗自吃了一惊，不愧是相府之人，单是指甲缝里刮出来的银泥都够她们一家吃一个月了！
远处却登时传来一声茶杯搁在案上的响声，不轻不重，却莫名有些引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