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河面,吹得梁以一颤,他终于从方才宋绥那个陌生的眼神中惊醒,捡起地上两个面具去河边洗净,顾不得杂乱的头发回去寻宋绥。
可惜宋绥走的是他们来时方向,梁以顺着人流走了许久,也寻不到在人群中那样显眼的人。
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时,他看见和手上一模一样的面具,犹豫一番,还是过去买了一个新的。
宋绥就近寻了一个客栈上去换了身衣裳,他想了想,干脆把头发也洗了,左右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出门,免得又看见某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
同梁以一样,宋绥也在努力不去想他,几次走到了梁家那座桥边,他也不敢再往前踏一步。若是碰见了,他又该寻什么理由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霍文喻告诉他要走的那一晚,他说自己请客替他们践行,霍文喻下一刻就吩咐叶拣风去叫梁以,他没说什么,却整晚没睡着。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见面,他该怎样从容镇定,才能不吓着梁言斐。
只是可惜那一整晚,梁以的心都在要离别的两位友人身上。宋绥当然也有一丝丝离别之愁,但比起梁以,其他人都算不得什么,他恨不得眼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可是不能那样。就连霍文喻上手摸梁以的脸,他都没有理由说一个字,他们什么时候关系那样好,梁言斐也丝毫没有不自然,他们常常这样吗?
宋绥不得不吃点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
宋绥将擦干的头发挽了起来,打开窗漫不经心往下看,心想若是正好梁言斐从这里经过,就下去跟他说自己刚才言重了,同时也不需要他的道歉,他没有必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他明明分析得很清楚了,甚至胸有成竹,只要梁言斐想通了,自然就可以和好。但他又忍不住担心,万一梁言斐就是钻牛角尖想不通呢,或者他已经比之前坚定了一点,但是又因为自己当初做的事懊恼不敢朝他踏出一步可如何是好?
言斐?
心中琢磨的人顶着那乱糟糟的头发出现在他视野中,宋绥不由得感谢一句满月,迅速离开窗边往下走。
此时街上人少了些许,夜已深,有人早早回家,有人结伴去河边放花灯,还有人拦住了一袭白衣的宋绥,要送他面具。
梁以在不远处停下了,他已经在这边来来回回绕了三遍,他以为宋绥已经回家了,此时却看见了他,以及站在他前面要为他戴上面具的姑娘。
“我不能收,我已有心上人了。”宋绥婉拒。
“那你买下吧,我还差最后这一个就能回家了。”姑娘这才说她是卖面具的,手里只剩一个了,才想着赶紧送出去早点回家好了,正巧就碰上了从客栈出来的俊公子。
宋绥转头见梁以往反方向走了,没心思再与她纠缠,掏银子接过面具朝梁以追过去。
梁以往回走了两步,心想不对,就算有人要送他面具,自己这个也要送出去,这是他答应文公子的。寻到了理由,梁以便折返,与追过来的宋绥正巧打了个照面。
时间仿佛在对视中静止,梁以被宋绥干净的一身打扮迷的移不开眼,随即想起自己糟糕的造型,马上把新买的面具递给他,“你方才忘了拿,还你。”
但是未敢言“赠”。
宋绥没有立即接,梁以视线往下,才发现他手中已经拿了一个。
他已经收了别人的。
梁以闷闷道:“你只是丢了一个,我没找不到你,才还得晚了。你怎么就收了旁人的,你知不知道收人家的面具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宋绥问。
梁以抬头想瞪他,宋绥将手中面具直接放在他脸上,走近一步,帮他戴上,又道:“送你。”
“转手送的不吉利。”梁以说。
“不是转手,她卖给我的。”宋绥解释,随后朝他俯下脸,“帮我也戴上,可好?”
梁以手忙脚乱的给他戴上,宋绥一直盯着他,他实在受不了,干脆也说道:“这也是我送你的。”
“不是说还的吗?”宋绥疑惑。
“是我重新买的。”
“那我原本那个呢?”
“你管呢,反正你不要了的。”
宋绥说自己那有干净的衣裳,让梁以换一身再回家,梁以犹豫着没有答应,宋绥又问他这样回家要如何跟兄嫂解释。
“猜灯谜输了,如实相告又不会如何。”梁以双手缠在一起,手指在手背上搓来搓去,心中纠结不已。
宋绥看出他不情愿,也不强求,“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我自己走就行。”梁以这回拒绝得很爽快,他抬眼看了看宋绥,看见他脸上的笑变得勉强,顿时有些过意不去。
“你那日替我结了酒钱,就当我回送你一身衣裳,好吗?”宋绥迂回道,没有正当理由,梁以是不会答应他的。
“谢过宋掌柜。”梁以赶紧下了台阶,事不过三,他也实在无法再拒绝宋绥的好意,随他上楼换洗。
隔着屏风梁以泡在水里,外头许久没有动静,不知宋绥在做什么。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梁以回想起先前两人一块儿沐浴的场景,不由得放轻了动作,拿架子上的干手巾擦水,随后穿衣服。
宋绥背对着屏风,但屋里太过安静,只有时不时里边的人动作发出的细微水声。他不约而同跟梁以想到了同样的场面,甚至能根据身后的脚步声补齐里头的场景。
“我洗好了……”梁以又把面具戴上了才出来,以免宋绥看见他被热水蒸红的脸,“先回去了。”
宋绥应声,表示自己听到了,梁以见他没有要转回来的意思,快步朝门边走去,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梁以很少穿素白的宽袖长袍,发丝与衣摆一同翻飞,不多时就走出了宋绥的视线所及之处。宋绥立于窗旁,想到方才梁以想回不敢回的头,忍不住发笑,这样惹他可怜可爱,叫他如何放得下。
若不是碰不到人令他心痒,宋绥都想多纵他玩一阵子了,小以,你再不做出决定,我就替你做了。
宋绥近来越发想得偏执了,这也着实不能怪他,他长这么大就只有这一个人令他如此想要,就算是暂时放开了,那也只是尊重他怜惜他。若是真说完了,那他真能做出一些不君子的行为来。
不过目前君子宋掌柜还算处于上风,多数时候都能心平气和地提及梁以。
灯会过后两日,萧棠上门来叫他休沐日出门去赏月。
“你,和我,去赏月?”宋绥目光复杂的看向她。
宋夫人也放下手中的茶说道:“那日老爷似乎说和大家伙一块儿吃顿晚饭来着,绥儿估计抽不开身去。”
萧棠掩嘴笑道:“还有程华。”
“几时?”宋绥不甚在意,也没有问还有没有旁人。
倒是宋夫人追问:“就你们三人吗?可还有其他人?”
“估计到时候也有许多人一齐出门赏月。”萧棠想了想,一本正经道。
萧棠吃过饭才悠悠出门,让丁衡将他们掌柜叫出来,宋绥穿的随意,就跟平日里待着铺子里的穿着无异。萧棠一愣,问他就穿这样出门?
宋绥反问:“有何不妥,难不成还需我抢一下许程华的风头?”
“……”萧棠只好说行吧,他随意。
“难不成还有其他人来?”宋绥笑了笑。
“没有,你多心了。”萧棠马上道。
宋绥心说他本来就没多心,还以为萧棠路上会与他说最近和许程华有什么分歧,让他给点意见,一会儿见了人再陪她唱个红脸的。
结果去到了萧棠也什么都没说,许程华在河边朝他们招手,说过去坐船。
萧棠到岸边瞧了一眼那小船,说这船太小,他们三个人上去有点挤。
“那可如何是好,我租金都给那船夫了,他说乘三个人没问题。”许程华也扭头看看那小舟,尴尬道。
“站着自然没有问题,可那也太施展不开了,难不成我们三个在船头干站着吗?还是说让阿绥一个人到船尾同船夫一起赏月?”萧棠说着就要激动了,宋绥眼见情况不对劲,便出声劝两句。
“不打紧,既然站不下,你们二人同乘便好,我在岸上等你们回来。”
“那怎么行?”
“不行。”
两人一齐停下转而看他拒绝道。
宋绥左看看右看看,决定先不出声,看萧棠要说什么。
萧棠气得冷哼一声,径直就掉头走开了,许程华几步跑过来要去追她,同时稳住宋绥,飞快得跟他说:“不然宋掌柜你上船吧,我只租了这船一个时辰,我去寻阿棠,你放心。”
“好,你好好与她说,我一会儿向船夫打听一下他还有没有其他船只。”宋绥颔首,说道。
河面还飘着许多河灯,星月同挂天幕,不少人也在夜间游船,船只大一些的,还能支个桌摆一壶酒两碟点心,宋绥还真没有试过晚上来这边游船,此刻站在船头,心情甚佳。
如此飘了一会儿,宋绥发觉他这只船行得有些慢,于是转过身与船夫搭话。
“船家,咱好像比其他船走得慢些,可是遇到什么问题?”宋绥这才发现这船夫的衣服不大合身,过于宽了,撑船杆的手法也不大熟练,他一看过去,甚至有点手忙脚乱了。
宋绥于是朝他那边走近了点,“你会撑船吗?”
“这不是在往前走了吗?”船夫把帽檐戴的很低很低,把整张脸都藏在里边。
“可我怎么感觉顺水流也几乎是这个速度?”宋绥又道。
“怎么可能?我撑得很累了哎!”梁以终于把蓑帽往后一掀,挂在他背上,朝宋绥望过来,可怜道:“真的。”
宋绥低头笑了两声,弯腰将船上另一根船杆拿起来,走到船尾和他一人站一边,“怎么撑的,你教一教我?”
“就是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梁以说着给他演示了一番。
宋绥说:“没看到。”
“你站过来一些,小心点,站稳。”
“这边好像更晃一点,我站不稳,可以扶着你吗?”
“……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