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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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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寂寂,一支商队在原野之中艰难跋涉。连续多日的大雪封住了原本的行道,他们只能背着货物往数十里外的杭州城进发。

年仅十一的秦云意和父亲秦适就跟在这支队伍中往杭州去。片片飞雪飘落在父女俩的身上,秦适不但提着自己的行李,又帮着背了一点儿商人的货物,因此稍稍落后了些。

前方的行人脚下踏出一条曲折的足印,但这些足印很快又被籁籁落下的雪花盖去,而踏出足印的人,早已行至肉眼难以看清的远处。

“爹爹,我们不识路,就让女儿帮着拿些货吧......否则快要赶不上前头的人了!”云意有些担心,伸出手想帮忙,却被秦适一个眼神回绝了。

他已累得说不上话,但仍旧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女儿。

云意的手到了冬日里,若是受了冻,就会长冻疮。这天寒地冻的外处,是断然不能让她将手从护套中抽出的。

秦适一咬牙,加快了脚步。

此时走在他们前头的人突然振臂高呼,有一位大哥停下来,对二人喊道:“前方有个庄子!”

这个好消息让父女二人相视一笑,既见到了农庄,想来是快到杭州城了。

他们到庄上时,那些商户早已在此处讨了热酒来暖身子。

这家农庄的庄主姓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却十分讲究礼节,拄着一根蛇头拐杖,挨个问候来客。

他的妻子刘张氏在一旁拿着酒碗给到秦适时,秦适挺直身板,对着刘庄主行了个读书人间的拱手礼:“先生大义。”

刘庄主眼前一亮,看秦适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袄子,又面颊凹瘦,但眉目间自有神采,与那些一落座就窃窃私聊的商贩有所不同,想来不是俗人。

本朝重文轻武,学术风气盛行,他也是个老秀才,当下便邀秦适进屋内去坐。

因着云意也在,秦适便推酒换热茶。

刘张氏特意拿出西湖龙井与刘庄主煮茶,一时间热气腾腾的茶香溢满整间屋子。袅袅余烟之中,云意端着杯子小口饮茶,那姿态倒有几分大户千金的范儿。

刘庄主微微眯起眼睛,想到他日前不久才刚送走回娘家探亲的女儿与孙女,因此对云意这样的小娃娃格外怜爱,便是有意与她逗趣,盯着她问了句:“小友,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

“庄主万福。”云意起身朝那庄主鞠了躬,说了句讨彩的话后,才回答:“我姓秦,名云意。这是我父亲。”

“小生秦适,字鹤达。”秦适点头一笑。

“我们从桂林来,往杭州城寻亲。”云意补充道。她说话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像年画里的福娃娃,可爱极了。

“只是寻亲?”刘庄主又问。

秦适将杯中热茶饮下,也不掩饰,直接答道:“小生还要上京赶考,奈何家中无人,只能将独女送往杭州城的远亲家中寄养。”

刘庄主听后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容逐渐扩大,当下便吩咐刘张氏去厨房盛了桂圆莲子甜汤给二人喝。

待客人吃饱喝足了,刘庄主搓搓手,开始打起了他的如意算盘。他这庄子,时有接待往来赶考的路人,且要叫这些考生赋诗一首赠与他,还要在纸上签字画押。

总归这么多人里,还是能捞到一两个攀上枝头的。秦适当然也不能免,被他带到书桌前硬题了一首打油诗才作罢。

刘庄主等墨干透,收了纸,将它整齐地铺在一个木盒子里。云意只看到里面早已摞了高高一层,她不禁惊叹一声:“庄主收了好多文章!”

秦适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片刻后,刘庄主得意地拉开了柜门,将那盒子摆放进去,而后云意便看到了满满一柜的盒子......

云意心想:爹爹方才作的诗敷衍了事,他却当宝贝收着。定是不想伤了他人颜面,才收这么多文章放着,真是个心善之人。

刘庄主心想:此人作诗虽一塌糊涂,却写得一手好字,是个落魄王孙也未可知。

秦适心想:快快留宿我们。

*

当夜。刘庄主留宿二位,并热情款待,好酒好菜与秦适吃,两人相谈甚欢。

次日,风雪渐停,天朗气清。秦适与云意松下拜别老庄主。

“鹤达此去赶考,高中有望!”

“多谢庄主美言。他日若有所成,当报一日之恩。”

客套几句后,两人借乘庄子上买货的驴车往城中去。云意端正坐在草垛子上,心情愉悦,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禁感慨:“幸而昨日碰到善良的老庄主,在庄上歇息一日,整饬身体,不然我跟爹爹灰头土脸去陆家找表祖母,定要被他们笑话。”

秦适嘴上叼了根杂草,躺在一旁,却是不在意这些。只伸手摸了摸云意的脑袋,他叹息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是那位庄主、亦或是陆家,都不会平白无故地善待你我二人。此番前去,一切小心行事。”

“爹爹莫要担心,只专注读书。祖母的夙愿便是爹爹能重振门楣,云意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住着已足够了。”

“云意。”

秦适起身,不舍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四年来,他们从桂林往杭州,靠秦适替人写书信、刻墓碑为营生。两人跟过数不清的商队,无数个夜晚风餐露宿,云意一句抱怨的话也未曾有过。

“爹爹,莫要伤心。我等你回来接我。”云意贴心地替秦适擦去眼角的泪水。她知道,若是连她也难过了,秦适只会更难过。

秦适没有再回话,只拉过云意的小手塞进厚厚的棉护套里,将她护在自己怀中,不一会儿,云意闭上眼睡了过去。秦适却毫无睡意,他抬头望去,一眼平川的山野间,万籁俱寂,唯余车轱辘倾轧地面时发出点点响声来。

驴车在路上晃晃悠悠,到城墙边上时,路旁一棵巨松的枝桠突然被积雪压断,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让云意从梦中惊醒过来。

“进城了,云意。”秦适伸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赶车的老汉是个万事通,一说杭城陆家,又听闻是去找贺老太,马上清楚了,直接将二人送到了陆家门口。

云意从车上爬下来,拍拍身上的杂草,又整顿了一下衣襟,最后还伸手摸一摸发髻,“爹爹?”她拉了一下秦适的手臂,想让他帮着看看发髻会不会乱。

秦适蹲下身子,刮了一下云意的鼻尖,柔声道:“我们家小云意真是美人胚子,出水芙蓉。”

云意被说得娇羞一笑,直往秦适怀中躲。两人正嬉闹时,一顶轿子由远至近,云意转身奔走时磕到轿子的横梁上,迫使轿夫骤然停下,惊扰了轿子里头的人。

她疼得眼泪冒花,只能垂头拼命呼气忍下去,想着不要被爹爹发现了才是。

这时却见轿中一名女子探手只掀开了一半的帘子,当即不满道:“冯管家,那是哪里来的流民?让他们远处耍去,别挡着道。”

冯管家给一旁随行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家丁立即上前挥手驱逐二人:“一边儿去!别挡着我家娘子进去!”

秦适低眉敛首,拉着云意恭敬地站在一侧,等这位进去了,方走到门前,他伸出脚卡住正要合上的大门,对那位管家说:“有劳大哥给个方便,将此物交与贺老太太。我明日还在此等候。”

一封信,信上托着一贯钱。

管家收了东西,两撇小胡子高高扬起,却也没说答应的话,只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门合上时发出厚重沉闷的响声令云意不适,鼻梁处还在隐隐作痛,她有些恍然地抬头,看到门廊上挂着“陆宅”二字的牌匾,一时心中咯噔一下,没来由的感到周身一阵恶寒。

云意不会想到,日后自己在这座宅子里哭的时刻,远比现在更多更深。眼下她只担心一件事:

“爹爹,他收了钱,万一不替我们办事,将信随手扔了可要如何是好?”

云意看向秦适,眼中透着迷茫。但秦适完全不在乎这个,只笑道:“天色渐晚,我们还是找个地方歇下。”

“去哪儿?”

“去杭城最好的客栈!”

*

夜间,云意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一开始脑子里还想着今日的种种,但渐渐又全忘了,将脸埋在秦适的大手里呼呼睡去。

秦适坐在床边,看着云意肉嘟嘟的笑脸,突然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雯娘小时,应当也是这般可爱模样。”

想起亡妻,他不自觉地叹息。直到天将明,秦适方从柜子中拿出一床棉被,铺在床下的脚蹬上,将自己裹成一团,蜷缩着睡去。

次日一早,父女二人便在陆宅门口守着。里头进进出出两三波家丁,却唯独不见冯管家的身影。

“爹爹。”云意皱着眉头轻轻扯了一下秦适的衣裳,“方才你非要给我买新袄子,这下连吃早点的钱也没有了。”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一路上秦适打趣说,等到了陆家有的是山珍海味给她吃,说得她都馋了,现在却在门口喝西北风。

早知如此,倒不如将那一贯钱留在身上。

秦适尴尬一笑。正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下他们:“秦公子,老太太有请。”

云意转过身,却看到冯管家手中提着灯笼,他身旁还跟着一位拿着棍棒的家丁。显然,人家天还没亮就起来去找秦适了,只怕他露宿街头,不曾想二人却在这儿等着。

现在,倒是他们来迟了。

“云意,我们走。”秦适轻轻推了一下云意,两人跟在冯管家身后进了去。

陆家三代经商,靠卖茶起家,到了陆松这一代,店铺遍布杭州各地,近年来更是做起了丝绸生意,在杭州算是排得上名号的富商了。

这座宅邸原是一位前朝县令的居所,几经辗转到了陆家人手上,虽撤了门楣,又稍稍改动了内里布局,添置许多新花样,仍旧透露着陈旧而又古朴的气息。

云意身处其中,像站在一顶巨钟之下,将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秦适和冯管家是成人,跨步大,云意只能提起裙摆,时不时小跑着跟上。转过了几个圆拱门,又走过一条长连廊,方抵达会客院。

冯管家站在院门口,示意两人自己进去,而后离开了。

这方院子倒大,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种了些花草,还有两棵梅花树,此时花开得正艳,散发出阵阵幽香。

云意看花看得入神,脚步渐渐慢下来,冷不丁撞上一个迎面走来的少年。

“唉呀!”她被弹到地上,手扎进了旁边未铺设石板的泥地之中,火辣辣地疼。

云意抬起两只小手胼去沙砾,抬眼间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他虽着粗衣麻布,却像一只高傲的孔雀,不肯低下头来,整个人瞧着有股淡漠疏离之感。

少年瞥了一眼云意,她却愣愣地问了句:“你可有事?”

想来是被撞懵了,才能说出这句话来。少年明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他却并未回话,只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好美的少年。

只可惜是个缺心眼的。

云意单手撑在地面,正要自己爬起时,那少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狐疑地朝她看了一眼,片刻后,他又折返回来。

眼见此状,云意以为少年要将自己扶起,便缓缓抬高自己的手臂。

但少年只静静凝视着她,如墨一般的瞳孔里倒印着云意期待的神情。他走近了些许,刻意将脚往她撑在地面的那只手挪了半寸,而后便停止了下一步动作,居高临下散发出淡淡的微笑。

云意的手尴尬地垂在半空。片刻后,她收回了手,利落起身。她的手掌被粗糙的沙砾磨破了皮,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少年的目光最终落在她手上。

云意呼吸一窒,如被恶意裹挟。她骤然明白过来少年此番举动之下暗含的威胁之意,便对着他小声说了句:“我不会去告状的。”

“云意!”父亲的呼唤声从屋内传来。云意急忙站起来,拍拍身上泥土之后,小跑着到了门口。她在进去之前,犹豫片刻,再转身回望时,那少年已不见踪影。

秦适迎了上来,将她带进屋子里头去。他小声问了句:“怎的,这么慢?”

“被院内漂亮的花迷了眼,一时挪不开脚步。”云意终究还是撒了谎。初来乍到,她并不想得罪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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