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景窈伤口也抹了药,洗漱完毕已上了床正感慨这夜总算是过去了的时候,景府已是炸开了锅了。
“还没回来???”
景文远心郁,起脚就踹了跪在旁边的景嵘一下,踹得可谓凶狠至极:“你知道她谁么?你就这般将人给弄丢了?”
至于该不该报官,景文远心里依旧还在踌躇,若是此时贸然往兵马司那边报上去,会不会过于打草惊蛇了?报早了,若是景窈回来了呢?毕竟她也就消失了不到两个时辰。可不报,若是她遭了贼人,岂不是拖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但……
景文远不想怪自己心狠,一个被贼人掳去的姑娘,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贞洁保住了,东宫那边还能要她么?
东宫不得要了,他的仕途也毁了,甚至整个景家,都因为这个“不吉”而毁了,倒是不如……
人死如灯灭,也只能说一句她福气不深厚,一年两年过去了,也就没人记得了。
前朝也是有过这种例子的,只要人已死,就不会波及其他家人。
景嵘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心里却道,哪里真能丢,只是他不好去寻罢了。
其实三姐姐在相约的时间过了半个时辰都没出现后,景嵘便去城楼上找过姬长嬴,可谁知巡防的人却拦着他,只道宁王并不在城楼。
“宁王的行踪,岂是你我可问的?”
景嵘心想也是,他也没个官身,这般贸然确实不好。但他又一想,若不是姬长嬴将三姐姐掳走了,那此时就算宁王不在,这里也会有他的暗卫守着,势必不得让他与一普通巡防兵撕扯。
所以他当时就断定,三姐姐定是与宁王在一处。
只这话,他又不能说出来。
怎么说出来嘛?哦,我猜宁王对三姐姐动了念想,所以将三姐姐,未来的太子良娣,送给了人家宁王做礼物?
事实上,这么说也是污蔑他了,他也算不得什么嘛,他只是给他们制造了下“机会”罢了。
哎……
景嵘心里叹道,那宁王能不能靠谱些哦。
这般心里嘀咕着,就听见“咻”地一声,然后便瞅着宁王身边惯常跟着的那黑衣少年翻进了院子里,站在了大厅正门口。
景文远:这上京治安也是越来越差了。
那黑衣少年依旧是话少得可怕:“在寿长公主府上。”
说完,又是“咻”地一声,翻了出去。
景文远:???
不是?他家三丫头为什么会去寿长公主府?为什么又是宁王的侍卫来报啊???
…
景窈这一夜说惶恐谈不上,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于是晚上觉就极轻。到了第二日,天才泛白她就自个儿醒了。
望着窗外依旧带着点蓝橙辉映的天,景窈觉得这一夜当真不太真实。
但不管真实不真实,不多一会儿院子外便有了人声。
穿戴洗漱完毕,出了院门,景窈就见着姬长嬴早就等在了那边。
褪去了那身暗红大氅,只单着一玄锦棉衣,头发也梳得光亮,高高竖起。依旧是长身玉立,但却比平日里多了些少年气。
本来嘛,他就应当是明灿如烈阳的少年。
“早。”
“早。”
倒是无更多言语。只不知哪里来的默契,姬长嬴一动,景窈便缓步跟在了他身后,一路走到了寿长公主的院子,而乌妈妈果真已是在门口翘首而盼。
进门前,姬长嬴低声对着一旁的小姑娘道:“祖母她最是和善不过。”
祖母?景窈茫然地看向姬长嬴,却没多问,只默默点头。
进门一看,一张大圆桌:葱油面,肴肉,煎小鱼,咸鸭蛋,冰糖燕窝,滚粥,还有数碟小素菜……
满满当当一桌子。
坐在首座的老夫人一双眼还带着微红,显然是流过泪。
景窈便猜着姬长嬴应是已经见过这位老夫人了。
那是特意等她一起用膳?
会不会做人哦?既是起得这般早,怎就不唤一下她?
羞愧羞愧。
问过安好,说过几句客套话,景窈虽不怯生,但着实也不知道她如今坐在这里该如何,只得闷头吃东西。
幸好,姬长嬴一直给她添食加料的,她倒也不得闲,不至于尴尬。
正想着自己就这么做个安静的吃客,那老夫人却突然开口:“长嬴媳妇啊……”
老夫人话还未说完,景窈却一时受惊,咳了出来。
“不,”姬长嬴一边给小姑娘递帕子,一边说道:“她是太子的媳妇。”
“太子啊……”老夫人一双眼有些困惑,似在极力从脑子里搜寻什么,过了半响才道:“太子他不是娶了姚家那丫头吗?”
“对,”姬长嬴笑道:“但他又准备娶几个小的。”
“咳咳……”景窈真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尴尬啊,尴尬。
“哦——”老夫人一声拉得颇长,景窈一颗心提得过高。
“那是你弟媳啊?”老夫人笑道。
姬长嬴:“没错,按理说,是应唤一声弟媳。”
老夫人皱眉:“弟媳啊……”
一间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老夫人看看姬长嬴,又看看景窈,再看看姬长嬴,又再看看景窈。
她就这么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久到景窈觉得自己肚子都要撑开了,才见着老夫人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哎呀,”老夫人双手一拍,“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说罢,起身亲自给姬长嬴夹了个藕盒,又给景窈同样夹了个藕盒,道:“弟媳,也很好。”
“偶合偶合,”老夫人笑得灿烂:“你们要好好的啊。”
弟媳?好好的???
景窈只觉得这日子真难熬,真过不下去了。
…
景窈第二日回府,坐的自然是寿长公主府的车,身边除了安渔,还有乌妈妈。
景窈是客,身上还背着一个未来太子良娣的头衔,故而第一个上车,坐在了最内侧。
原本按照以往的习惯,安渔便会跟着上车,坐在景窈一侧,不仅能与她私下说个话,也方便给递个茶果。
但今日却不同。
乌妈妈生了一张严肃的脸,她目不斜视,亦无言语,只单单站在车辕边,安渔便不敢动弹了。
啊,这就是威严啊。
无论谢家还是景府,都有着威严相的妈妈,可都不若这位妈妈。
安渔:吾辈楷模!
姬长嬴斜倚在门廊柱边上。
此时天已算不得早,但昨日元宵夜会,各家各户都不得早睡,因此这日头都登山许久了,街上也并不热闹。
他待乌妈妈登了车,才从阴影处出来,温声道:“乌妈妈,有劳您走这一趟了。”
乌妈妈那一张严肃脸倒没因着对方是寿长公主喜爱的晚辈而有所改变,她只微微点了点头,蹬上车辕。
姬长嬴亦是再无多话,只鞠躬颔首,乌妈妈这才深看了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命安渔赶紧上车。
待关了车门,乌妈妈却开了口:“姑娘。”
景窈紧忙危襟正坐,弯眼笑道:“乌妈妈。”
乌妈妈见她如此,一口气却卸下了:“算了,也不赖你,你一个女娃娃能怎么办呢。”
说罢,掀了车帘,朝着姬长嬴招招手,然后探着身子道:“你且做个正直的人吧。”
谁知乌妈妈话音还未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她见车上挂着一个“萧”字,无奈道:“凑热闹的来了。”
说罢,也不再不管姬长嬴如何,紧忙放了车帘,对着前面的车夫道:“走吧走吧。”
景窈心生好奇,却只在车帘放下的一瞬间,见着那车上跳下一少女。
没瞧见模样,只见着一身火红的劲装,纤细的腰上缠了一根黑亮的鞭子。
“长嬴哥哥,我听说……”
长嬴哥哥。
景窈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萧”家,又是这般亲昵地唤着他的名字。
这便是皇上属意的宁王妃,嘉宁郡主萧柔嘉么?
景窈又想起父亲当初教训景婳时说过的那句“宁王与嘉宁郡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闷。
但也不愿多想。
景窈回过头,却对上乌妈妈一双明亮的眼。
啊,气氛有些尴尬啊。
乌妈妈:“他们没什么的。”
啊?更尴尬了。
…
萧柔嘉对于自己错过了昨夜的英雄救美已是非常郁闷。
萧明玦此时依旧还坐在车辕上,笑道:“若不是你非要逛花楼,被人家花姐儿拉着脱不了身,也不至于什么都赶不上。”
这么一听,萧柔嘉便回头剜了萧明玦一眼。
昨日夜里萧明玦与她说半夜定有好戏。
她想着,能有何好戏?他们男人之间的好戏,无非打打杀杀算计这个折腾那个,不在朝堂就在江湖。
朝堂之事嘛,她是没什么兴趣,而江湖……
萧柔嘉瞅着手里转遛着六枚铜钱的萧明玦,心道那江湖之事也不过是打打杀杀让她耍鞭子耍个畅快,但逛花楼也能让她一番畅快。
与其等着那不知何时才开始的好戏,不如直接压了萧明玦去花楼算了。
谁知那好戏却是长嬴哥哥的好戏。真没想,这上京居然还有劫匪想抢长嬴哥哥的人。
啧啧啧。
可惜可惜。
萧柔嘉肩膀都耷拉下来了,整个人软得不成骨。
哎哎哎。
说实在的,萧柔嘉自觉自己与姬长嬴不若哥哥与姬长嬴那般情谊深厚,虽承不起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总归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长嬴哥哥这人,小时候那是最为顽皮的,可这两年却着实无趣的紧。
甚至都不能说是无趣,而是毫无生机。
他看似手里拥有了一切,他们却都知道,那双手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长嬴哥哥对他消失的那些年,闭口不提,他们唯一知道的是有位女子救了他,那女子的画像挂在了宁王府的书房内。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麻色素衣,手里撑着木桨的医女。
长嬴哥哥对那位医女用情至深。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听闻姬长嬴带了个小姑娘在寿长公主府里住了一夜,她可是兴奋地摩拳擦掌——
虽然没赶上英雄救美,但总算能见着让长嬴哥哥“活”起来的小娘子,也算不错。
只她在花楼呆了一整夜,身上脂粉味酒气都太重,着实不能不洗清爽了就往寿长公主府里跑。不然,就太过失礼,太过持宠而娇不知羞臊了。
紧赶慢赶地,她总算在早市前就抓了萧明玦上了马车。
谁知偏偏就差那么一息功夫,她只见着了远去的滚滚灰尘。
萧柔嘉往前望啊望,一双眼里尽是苦水——
哎,怎么这种热闹她就是凑不上呢。
萧明玦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怎的,就跟你说了赶不上,偏偏不听。”
萧柔嘉气极:“你那算命的功夫怎么不见在正经事上如此准。”
萧明玦摸摸鼻子,他可是算得很准的,“等候佳音”,她偏偏没那个耐心等,怎还能怪上他算不准了?
姬长嬴见他们一对兄妹,却连招呼也懒得打,只道:“既然来了,便也一起陪着老祖宗说说话吧。”
萧柔嘉跟在后面一步一缓,只待姬长嬴走远了才小声唤道:“哥,哥!”
“嗯?”
“其实我方才瞅见了一眼。”
萧柔嘉一手叉腰道,一手拎着萧明玦的耳朵,倾身道:“我与你赌!”
“赌?”
“赌她就是挂在长嬴哥哥书房里的那位姑娘。”
萧明玦想了想那副画上执桨而立的少女:“确有几分相像,但……”
“但什么但,”萧柔嘉道,“是,就是‘是’。”
说罢她闭眼摆摆手:“哎,你们男人懂什么~”
“哥,”萧柔嘉一双眼睛亮晶晶,“可让我找着事情了。”
“今年也该轮到咱们家办春日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