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馈高效、指令明确,剧组技术人员接收到指示后就哗啦啦散开了,就剩下两个主演,眼巴巴的站在原地。
他们也在等待意见。
如果将电影比作盖房子,苏白一手操办的剧本和剧本分解表就是地基和框架,既是基础又是重点,决定了电影的风格走向和命运。
只不过在筹备拍摄过程中,即使苏白对各岗位的专业知识和实践操作谙熟于心,也不可能身兼多职,这就需要把具体工作分配出去,所以要有统筹、制片、导演、场记等等,但只有苏白拥有剧本的决策权。
而演员的台词、动作、情绪,甚至偶尔更严格的如走位、道具等,都在苏白划定的剧本范畴,她不允许随意改动。
所以两个主演要时平给建议意见,他给不了,只能问:“苏编剧呢?”
舒阳接话:“苏学姐去县医院看伤了。”
他是坐保姆车先来的,和剧组不同路,来的更早些,刚好看见苏白开车出去,打招呼的时候就顺便问了下去向。
倒是别人比自己更清楚苏白的去向,时平尽量让自己不在意,低着头,散漫地卷着袖子,问:“她跟你说的?”
“对呀,苏学姐出门前告诉我的。”舒阳笑的乐呵呵,也没撒谎,却说着引人误会的话。
他平时情商挺高的,这会不知道是脑子短路了,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更离谱的是,苏白这时刚好回来,听见他们的话,补充了句:“对,我跟他特意说的,让他彩排时打电话给我,免得我赶不回。”
一句话,更是往本来就易燃易爆的场面添了把火。
这下时平的不在意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他绷着神情,冷冷的看着苏白,语气客气又疏离:“苏编剧,能耽误你几分钟吗?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和你探讨。”
苏白点点头,先让两个主演去化妆,然后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剧组来的匆忙,只先清理出了一楼要用到的拍摄场地。
时平避开人群,顺着楼梯往上走。
楼上地面都是剥落的墙皮,冬天的落叶还没清理,厚厚的一层,风雨腐蚀后和墙皮、苔藓连成一片,就成了蚊虫最好的居所。一脚下去,蜈蚣、金龟子和蚂蚁一个接一个往外跑。
教室里面情况好一些,因为门窗和窗帘的遮挡,屋内桌椅没多少灰尘,只有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和已经停掉的时钟透露出几分颓败。
门没上锁,时平随手推开,先进去。
教室内有些暗,苏白跟进去,转身想开灯,就被时平按着双手,压在了墙上。
嘶——
背上的伤口被扯到,有些疼,但还能忍受。
苏白克制着没挣扎,反倒是仰着头,踮着脚,亲了亲时平的下巴。
时平避开她的吻,拒绝片刻的柔软和动摇。
不准亲,行吧。
苏白就又用鼻尖蹭了蹭时平的下巴。
因为拍摄连轴转赶场地,时平没时间打理自己,下巴冒出一圈短短的胡茬。
“有点扎人。”苏白轻声抱怨,又有些疼惜:“辛苦你了。“
明晃晃的太阳被云层和水汽削弱,又被树荫和窗帘遮挡,侥幸能闯进教室的的柔和光线,将时平分割成明暗两半,白色衬衫陷在光亮中,灰色的眼眸却在阴影中沉沦。
他借助身高优势完全掌控身下的人,紧紧扣住人的手腕,俯身亲了下去。
时平四肢包裹着猎物,动作急促又渴望。
喘息间,薄荷混合着玉兰花浓郁的香气成了火源,不断侵占新鲜空气的生存空间,霸道的、不容置疑的挤进去,灼烧每一寸空间。
太急躁了些。
苏白后背伤口裂开了,面料纤维被挤压后陷进血肉,牵扯间再次撕裂创口。
她伸手,带着些凉意的指尖落在时平的后颈。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开关,又像是一个命令。
时平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停止了唇齿之间的探索,更加缠绵温柔一点点向下探寻。
胡茬摩擦带来的粗粝感让苏白脖子和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些过界,也有些不舒服。
“背有点疼。”苏白及时叫停。
时平僵住,手往后触碰到后背血液的粘腻,他赶紧用手垫着把人抱起来放在桌子上,眼神往后瞧见一片红色。
那些发疯的罪证,莫名刺眼。
“对不起,我错了。”他半蹲着,俯低身子圈住苏白的腰肢。
苏白扯了扯他的发丝算是惩罚,又揉揉他的耳垂,安慰道:“没关系,我愿意的。”
“而且,”她说完,故意停顿了下,引起人的好奇后,才笑着继续说道:“男女朋友之间的亲吻,又有什么错呢?”
太突然了。
时平愣愣的重复:“男女朋友?”
苏白点点头:“我喜欢你,请问你愿意成为我的男朋友吗?”
第一次见面时苏白就说过喜欢,时平只当作是男女之间你情我愿关系的遮羞布。
接着,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苏白说过很多次喜欢,却从来没有提出要和时平建立一段稳定的、合乎世俗的关系。
当时平失明,当苏白成为唯一能依靠的、信任的,不会抛弃自己的人,这一声声喜欢伴随着无微不至的关心,就入了耳,入了心。
爱则生疑,时平是自信的,却不自信苏白会一直喜欢他。
年少时的颠沛流离,让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确定稳定的关系,那是他与整个世界的链接。但他不敢主动提,他现在又老又没钱,还是离婚的,名声也是臭的。
现在苏白主动提了,他想要马上答应,却又心生自卑,情绪激动起伏间,眼角悄无声息就红了。
时平掩饰住对自己的厌弃,抱着苏白小腹,依恋蹭了蹭。
苏白让他依靠着,顺着他的后背,从口袋里翻出个红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两枚银色的翻口素戒。那是她从医院出来后,特意去银饰店定做的。
时平的手是常做体力活的那种,指关节粗大,手背青紫色经络遍布,掌心却是茧子。
他们牵过无数次手,十指相扣间,苏白有悄悄量过他左手中指的纬度,定制的戒指尺寸刚刚好。
冰凉的戒指被体温一点点烫热,心脏在温水中上下浮沉。
时平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银色和银色挨着,璀璨的光芒在戒指上跳跃,一直惶恐不安的心呀,就也跟着颤动,砰砰就像在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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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惊蛰到小暑,从草长莺飞的初春到闷热的酷夏,玉兰树的花朵落下碾落成泥却又孕育出更加苍翠的树叶。
近五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打磨出最优秀的作品。
今天则是最后一场。
时平拿着对讲机喊了一声“卡”,场记在记录表上“10:38舒阳和丁勇的二人镜头”这行字的前面写了一个大大的“C”。
C代表完成。
最后一场戏杀青。
现场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
考虑到安全问题,等到温度极高的灯具都关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庆祝杀青的人才拉响喷筒。
颜色鲜艳的塑料彩带和仿真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彩虹雨下,剧组外围了一圈的人涌上来。
汪晴周到的给剧组工作人员都发了杀青红包和奶茶,场记正在和时平交接今天的摄像和录音表,确保两者相互匹配,并与剧本吻合,方便后面剪辑。
两个主演则是抱着苏白递过来的花束,接受大家的恭喜和祝贺。
剧组实习生都是活泼的性子,揽着周围人的肩膀聚集到剧组中央,叫嚷着起哄要留一张大合影当作证据,方便到时候回学校“报销”实习学分。
气氛烘托着,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说拒绝。
早就有人准备了横幅,上面写着“庆祝《他困》剧组拍摄顺利完成”。
两个高个子拎着横幅系在玉兰树上,众人齐刷刷的排列开,拥着苏白三人和两个主演站到中间。
“一二三,杀青快乐!”
咔嚓——
延时相机定格出大家如向日葵明媚灿烂的笑容。
热闹过后还有一场杀青宴,但小山村里面也没个合适的餐馆。
正好村里在办杀猪宴。
杀猪宴本来是年前的习俗,这个时候猪刚好养肥了,适合宰杀。但现在没了这些讲究,红白喜事或者节日庆典都可以。
村里这场杀猪宴就是为了喜事办的,村支书的孙女嫁给了隔壁村支书的孙子,也算的上一种另类的“门当户对”。
汪晴大手一挥,给村支书塞了厚厚的红包作为礼金,厚着脸皮带着全体剧组人员去蹭饭。
剧组人来的晚,那些原始、血腥的杀猪场面没见到,去了后就只看见满桌的美味。
白切肉、糯米蒸排骨、黄豆炖猪蹄...都是大菜。
村里人都知道学校那边来了个剧组,刚开始瞧着新鲜还过来看几眼,后来见多了就觉的还没母猪会上树来的稀罕。
毕竟剧组那些事离他们都很远,地里的庄稼、家长里短的八卦才是他们的生活。
但大家都知道剧组给村里了一大笔钱,这些钱成了新装的路灯、村委会的电脑,因此乌泱泱一帮人去蹭吃蹭喝的,受到了热情的款待。
苏白三人就被村支书请去了主桌。
结婚仪式已经走到最后几个流程,新郎新娘端着酒杯挨桌敬酒,第一个来的就是男方这边的主桌。
新郎新娘喜气洋洋齐声道:“谢谢各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大家都吃好喝好。”
满桌子的人都站起来,苏白三人也被挤着站起来,有样学样端着酒杯,嘴里不停回着吉祥话。
幸好这种社死场面没多久,后面还有三十几桌等着,新人很快离开。
苏白长舒了一口气,瞄准了块排骨正准备下筷子,汪晴就凑过来撞了她一下,神秘兮兮的开口问道:“话说,你看见这种场面没点感触?”
感触?什么感触?
感触没隔壁大爷眼疾手快,痛失一块品相完美的排骨吗?
汪晴提醒:“就你和时平手指上那戒指。”
剧组就那么些人,天天朝夕相处的,不少人眼尖看见了苏编剧和时导演手上的同款戒指。
大家都在好奇暗地吃瓜,没怼到当事人脸上问。
汪晴也一直想问的,但忙起来就抛到脑后了,一直到现在才问出口。
“就在一起了。”苏白转了圈素戒:“现在是恋爱关系。”
汪晴戳了戳碗里的糯米,语气忿忿:“便宜他了。”
“别说我了。”苏白好笑地看着她,撞了撞她的膝盖:“你呢?你怎么想的?”
汪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一周前,汪晴收到医院的电话,她妈妈搬货时不小心摔倒了,小腿骨折。
汪晴请了假飞回去还没待上半小时,就又被赶回了剧组。
她妈妈一个人照顾店铺,年纪大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但妈妈又是爱她的,觉得孩子要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能拦着孩子飞的更高。
但汪晴觉得,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比起追逐梦想,陪伴家人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母女两意见不合,这段时间通电话总在吵架。
想到这,汪晴没了胃口。
苏白拉了拉她的袖子,找了个借口带着人离开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