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京影视基地往南五百公里,开车走走停停的大约七八个小时,穿过大山后就能看见一个小县城。
穿过小县城,再开上半个小时,就能到达苏白两人此次的目的地——依山村。
依山村四面环山,南下的冷空气被大山阻隔,形成温暖、稳定的小气候,延长了玉兰花的花期,够剧组拍上一两个月。
满村的玉兰花开的热烈,香气浓郁且持久,苏白一下车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揪了两坨纸堵住鼻子,勉强能体面的和人说上两句话。
来接待她们的是村支书,拿着钥匙带她们去废弃的小学看拍摄场地。
小村庄教育资源少,进城务工的家长都更愿意孩子去城里读书,久而久之,村里小学就荒废了。
汪晴当初提着照相机来村里勘察,说要租下学校当拍摄场地,还被村支书当成骗子赶了出去。
这会村支书态度倒是热情欢迎的,一边领着人往里走,一边给两人介绍。
村里是重视教育的,学校是当年集体建的,划了很大的一块地,建了两栋教学楼后,还留出了一大块操场,现在都长满了杂草,很适合改造成一个小足球场。
风雨侵蚀下,墙皮剥落了不少,教学楼下种满了一排玉兰树,树底下满地开败的花朵。
苏白两人简单看过学校环境后,爽快签了合同,付了租金。
村支书笑的乐呵呵的,满意给了钥匙,送了一袋子果蔬过来,还叫了几个村民来帮忙整理。
改造、整理场地不是个小工程,一天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
苏白还是个伤号,不方便来回颠簸,两人干脆简单收拾了下教师宿舍住下来。
为了安全,两人住在同一间房。
平时在剧组闹哄哄的,没到晚上十二点收不了工,早上五六点又要早起,睡眠严重不足。
但这会能不到七点就上床休息,汪晴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支着脑袋,看对床正披着衣服看书的苏白,明知故问:“睡了吗?”
苏白陪着她闹,应和道:“睡了。”
得了回答,汪晴安分了两分钟,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头发凌乱爬起来,泄气看向苏白。
“我睡不着。”
“心里有烦心事?”苏白合上书,望向窗外的月亮:“月色不错,一起出去走走?”
汪晴就等着这个邀请,穿上拖鞋,蹭蹭跑过去拉着她下楼散步。
说是一起散步,但两人并不手挽手腻在一起。
汪晴步子迈的大,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走在前面拿着手电筒到处乱晃,树上落的鸟雀都被惊飞了好几只。
她一边闹着,还记得时不时停下回头看看苏白。要是发现人在自己不远处,就继续往前跑,要是发现人离得有些远了,就又跑回到苏白身边。
苏白被她这一来一回晃的眼晕,拉着人去捞放在水井里的西瓜。
村支书送来了不少果蔬,除了这个时节田间地头常见的荠菜、小白菜,还额外又去集市上买了些橙子和西瓜。
这些都被放在食堂的大缸里,只有西瓜例外,被汪晴瞧见了后,扔进了水井。
但事情太多太忙,吃完晚饭后就忘了。
这会刚好没事,两人用水桶把西瓜捞上来,也不用刀,轻轻的用手指一弹,西瓜就裂开成了两半,露出里面红色瓜瓤。
西瓜还没一个烧饼大,一人一半刚好能吃完。
汪晴吃东西向来不讲究,呼噜噜吃完,舀了瓢井水洗了手,无事可做,就开始盯着苏白发呆。
还不到八点,夜色不深,月光也只是浅淡的白色,落在苏白眉眼和鼻尖,就像是一捧捧冷冰冰的雪。这抹冷调的白蔓延开去,连带着她嘴唇上的红色西瓜汁都透着蓝紫色调的冷意。
汪晴看着这样的苏白,皱了皱眉,鬼使神差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苏白慌了一下,定了定心神,笑着掩饰道:“对呀,背上的伤可疼了。”
汪晴听她喊疼,满脸都是自责:“也是我不对,你伤还没好就拉你出来。”
她拉着人起来:“走走走,上楼我给你擦药。”
医生开的外伤药一天要擦个四五次,接触到伤口就有强烈的刺疼感。
每次擦药,苏白总是疼的厉害。
汪晴看着她疼,又着急又生气,点着她的额头教训:“疼疼疼,疼死你算了。”
“让你不顾自己安危去救男人,瞧把你能耐的。”
“舒阳他个大男人,挨一下怎么了,那么大高个,下冰雹都该先落他头上。”
苏白随便她骂,趴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可汪晴叫骂着,不知道错想了什么,猛地把苏白摇醒:“你救他,不会真的是看上他了吧?”
苏白:“啊?”
汪晴觉得自己猜对了,开始回想那些能验证自己猜测的“证据”。
苏白的不喜交际和天赋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年年国奖,论文发到手软,奖项论斤称,当能力足够,有脾气的天才,反倒是一种魅力。
不少老师都让苏白多带带自己的学生,好开开窍,但苏白都借口学习忙拒绝了。
唯一愿意带的,就只有舒阳一个。
而且,舒阳的反应也很有趣。
舒阳大一想进学生会,汪晴是面试官。她只见了一面,就能看见那双眼睛里的野心、傲慢和狠毒,和表面的乖巧讲礼貌截然相反。
再次见面,刚好看见苏白在指导舒阳做大创项目。
汪晴发现,舒阳看向苏白的眼神却像温和乖顺的小绵羊。
基于以上“证据”,汪晴做出大胆猜测:“所以,你和舒阳是情投意合?”
苏白扶额:“...这怎么说?”
汪晴举出例子:“你就只帮他改了大创项目。”
苏白:“那是因为导师叮嘱我多照看他。”
汪晴:“那他看你的眼神和态度怎么说?乖巧又温顺。”
苏白扶额:“我猜...那只是听不懂专业术语和理论的迷茫与清澈。”
“所以,”汪晴艰难地比划了一下:“你们两个是清白的?”
苏白点点头。
“那时平呢?你和他总在谈吧?”
这回轮到苏白沉默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算什么关系。”
“他从来都没说过喜欢我。”苏白有些迷茫:“我现在...也不确定对他的是责任,还是喜欢...”
汪晴翻了个大白眼:“那又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只有互相喜欢才能谈恋爱。”
苏白有些犹豫:“不喜欢也可以的吗?”
“当然。”汪晴给她出主意:“而且,为了让剧组工作推进的更顺利,我个人建议,你和时平暂时建立起一段稳定的关系。”
苏白能理解汪晴的意思。
一方面,稳定的关系带来稳定的情绪,有利于创作和工作。
另一方面,时平这段时间没少和苏白冷战或是吵架,工作场合总闹不愉快也不是个事。剧组的人都看着,时间久了,难免人心浮动,又生起一些无谓的波澜。
苏白思考了好几天,在时平和剧组赶来依山村时,终于做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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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剧组进村,几辆大卡车动静闹的还是挺大的,不少村民揣着瓜子花生溜达过来看热闹。
村里拍摄,要懂些人情世故,汪晴挨个给围观的村民发水,又陪着聊了几句,算是提前打好关系。
外景拍摄要布置的内容更多,还是不熟悉的场地,剧组没几个人闲着,包括时平。
但这么多条路,他偏偏好几次搬着外景灯箱特意从汪晴面前路过。
汪晴想当作没看见都不行。
“喂,你故意的?”汪晴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瓜子皮,斜眼看他:“是不是想问苏白去哪了?”
时平对她这种行为客观评价道:“随地乱吐垃圾,影响村容村貌。”
被噎了一下,就费事跟他多说这半句。
汪晴翻了个白眼,继续磕瓜子。
时平喷了毒汁,丝毫没有被人嫌弃的自觉,站着不走,还能厚着脸皮问:“她去哪了?”
“她??”汪晴明知故问:“她是谁?”
两人的嘴都挺贱嗖嗖的,矛盾眼看着要继续升级,道具组来人把汪晴拉走了。
时平站在原地没动。
短暂的失明给时平留下不少“后遗症”,比起之前当摄影和导演时用眼睛去观察世界,他现在更专注用耳朵去听。
摄像师正在那排玉兰树下寻找可以架设摄像机的位置,两个电工正在商量电线延长线的长度和要不要准备发电机,道具组的人进进出出的搬着桌椅搭建场景,几个化妆师围着两个主演正在讨论发型和服装搭配。
熙熙攘攘的人群、唾沫横飞的争论、金属器材碰撞声......
空旷的场地热闹又有生机。
但时平听着这些就是静不下心来,这么多声音里面,没有苏白,没有他期待的。
即使平时工作的时候,苏白话很少,但只要坐在他身边,就算只是呼吸声,都是他的安定/剂。
他就像是巴普洛夫的狗,失去了铃铛的刺激,就连分泌唾液的本能都丧失了。
时平视线开始模糊,甚至有些看不清物体的颜色。
“时导。”场记抱着场记板跑过来:“场景布设完成了,要不要先彩排一次?”
时平情绪不太高,被叫了一声,收回思绪,点点了头。
每个导演对彩排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时平要求技术人员和主要演员都到场。
15分钟不到,各个组别的人都到位,舒阳和丁勇也从化妆间出来,他们妆发还没完成,头上都夹着花花绿绿的定型发夹。
工作时,时平习惯性会带上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他环顾一周,视线照顾到每一个人。
“放松些。”他把走位表递给两位主演:“彩排时跟着剧本上的对白和动作来,不要即兴创作。”
舒阳回了个OK的手势,丁勇也点点头,两人抱着剧本走到第一个点位开始彩排。
对演员来说,和实拍相比,彩排算的上轻松随意,记不住的台词可以看着剧本念,情绪也不要求到位,甚至不小心走位出错,也可以笑闹着重新再来一次。
但对于导演来说,彩排是正式拍摄的一部分。
时平需要一直关注走位时是否会导致穿帮,场景和道具的美化和细节调整等等。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用钢笔在纸上记录着,对走位图修修改改。
彩排时间结束后,一堆人围上来等待调整命令。
专业领域的时平稳重又自信,他看着监视器有条不紊地给出修改意见。
“中轴线左边的打光板在露出了个小三角阴影,注意一下往后退半米。”
“麦克风收音不是很清晰,再近些。”
“混合光源下色彩平衡太暖了,不符合现阶段人物情感,看看加一些蓝色滤镜纸,再提高灯具色温补偿。”
“2号摄像机放的比场景高些,拍摄高角度固定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