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变得万籁俱寂。颤动的门窗,乱抖的桌子,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都无与伦比的安静了下来,被撕成碎片的纸屑缓缓地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一切都变得这么万籁俱寂。
万籁俱寂的中央,是一根洁白的手指。
手指的主人侧了侧头,看向手指所指的方向,顺着门被破开的大洞,看见了一顶棺材,一顶很厚实的棺材,刷着沉重的黑漆,显得肃穆而庄严,让人胆寒……
好吧,在场之人,只有风群玉和苏舞雩算得上人,但他们并不会为这棺材的装束感到胆寒,所以撤除这个侧面描写,不把镜头聚焦于风群玉和苏舞雩。
一副黑漆棺材,一副绑着大红绸花的黑漆棺材,就停放在那里,周围全是祝府的人,但此时此刻所有的祝府之人都是眼神空洞,笑容僵滞,像是失却了自己的灵魂。当然,他们原本也没有灵魂这种东西,他们的灵魂早在被食心野怪挖心丧命的时候就消散了,从此遗留下来的只是一具傀儡似的空壳。
风群玉喃喃道:“要结束了么……”
就是不知道被结束的是谁。
毕竟苏舞雩这会儿的举重若轻有可能是假的,对地阶妖怪画皮鬼他能够一击毙命,足见他能为不凡出色少年英才,可怕就怕天妒英才蓝颜薄命啊。
她问他面前这妖怪究竟隶属天地玄黄那一阶,他一言不发,不就是内心没有把握的体现么?
这时,苏舞雩却伸出一根手指抵向她的心口,把她抵的退了两步。
这个动作就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了,难不成他怀疑自己的假的,真正的自己早就被杀死掉包了。
不然他平白无故点自己心口做什么。
苏舞雩:……他实在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莫名觉得她也许是在想一些对自己很冒犯的话,所以才点了点她的心希望她可以多用用心,一个蜗居于此,借助村民皮囊来进行捕食的妖怪,怎么可能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大妖怪,说是三流角色都侮辱三流角色这个称呼,充其量只是二十八线的角色吧。
他的眼神又轻轻扫过那个二十八线角色的棺材。
棺材便开始剧烈颤动起来,随即棺材上的那朵红绸就猛地炸裂开来,变成了一地的碎红纸条。
空气中的腥味也更重了,这种味道正是从棺材中散发出来的,腐朽,阴暗,像是数年都不见天日。
就在这时,整副棺材发出一声巨响,猛然炸裂,木屑飞扬。
……非要搞出这样的动静才算完。
棺材已然炸裂,棺材里的东西,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妖怪,就这样出现在风群玉与苏舞雩的面前。
她长发披肩,肤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透着一种沉闷的死气,嘴唇却是鲜红的,既像是刚刚抿过胭脂,又像是刚刚涂过血。
但这个妖怪,却分明长着一张很熟悉的脸,是祝薇的脸,但气质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果说曾经的祝薇是生长在野地里的一朵蔷薇,那现在的祝薇就像是一具生长在坟地上的,以人精血魂魄为食的妖花。
风群玉:“……祝薇。”不,不是祝薇,是妖鬼。
食心野怪,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鬼呢。以人心为食,可以依附于他人尸体之上,还可以操控尸体,说不定还能读取尸体的记忆,很喜欢过家家。
它又看向祝薇身后的祝父祝母家丁丫鬟,看见他们呆滞麻木神情。
不期然想起他们刚入祝府的那页,祝薇将那床蔷薇花被子给了他们,又在临走的时候对她说了“快逃”,或许祝薇并没有死,只是被食心野怪附身了。
祝薇却舔了舔自己鲜红的唇瓣,眼眸中渐渐流露出垂涎与迟疑两种神态,垂涎的是面前两人的心脏,迟疑的是他们的实力。
不过很快的,它心中的兽性便占据了上风,这么多年来,它一直盘踞在山野之中吃落单的旅人,因为吃人很节制,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它的行踪。于是它的胃口也被养的越来越大,与此同时还开启了些微的灵智,思考如何做才能吃更多的人而不被发现。
于是那一日……它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
披着祝薇皮囊的妖鬼看向面前的食物,蹙了蹙眉,这两只血食的质量好像都很高的样子,尤其是挡在身前那个,灵力充沛无比,也许有些跟脚,但是有跟脚的人它又不是没吃过,有跟脚才更好吃呢,吃一个可以顶十个。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该倒了,没有人能在吃下那样的宴席之后还不倒,要知道那里还放了不少药粉。
可是他们偏偏没有吃那宴席……
无妨,现在是自己该吃宴席了。
祝薇的眼瞳骤然一缩,却变成了兽瞳,一伏下身体,身体便开始寸寸变大,骨节转换的咔咔声更是毛骨悚然,很快,那寿衣便被撕破了,裸露出来的地方却不是人类的肌肤,而是兽类的皮毛,花色的斑纹,精壮的身体,最后,就连头颅也开始变化,最终化作一只虎头。
说起来很慢,但是发生在现实中,也不过只有三息。
三息时间内,一个苍白鬼魅的妙龄女子居然变成了一只皮毛斑斓,身形精瘦的大老虎!
“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故事了。”风群玉迅速道,“是伥的故事。是虎伥。”
随即她又补充道:“虽然改编的好像有点多。”
“为虎作伥”这个词语便与伥鬼的传说故事有关。相传被老虎吃掉的人的魂魄不会转生,而是会变成老虎的仆役,他们会抱着拖人下水的心理诱骗别人也被老虎吃掉。
祝府的所有人扮演的都是伥鬼的角色,为的就是留下这两人,将这两人留给老虎享用。
可是,这个故事可没有说老虎会附在别人身上,来一出人变虎的戏份。
这时,老虎发出一声虎啸,阴恻恻的目光投向二人,同时也有腥臭的口水滴落在地上。
伴着这声虎啸而来的,是异象,周围的环境开始迅速的变化。
这时的苏舞雩,终于从神游天外中清醒了过来,并且不得不承认这老虎其实是有些聪明的,区区一个玄级,居然也修出了半吊子的鬼蜮。
只见周围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的他们,正身处于一片红色的大地上,大地辽阔无比,一直蔓延到天边,在天边,又一轮渺小而黯淡的残月,散发着微微的红光。
他们的脚畔,却是一簇又一簇的单瓣白花,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花瓣前端圆润,基部稍窄,犹如少女精心裁剪的裙摆。
腥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香味,但这种香味却是这么馥郁这么浓烈,直将人熏的头晕脑胀。
等等,红色的大地,铺陈在红色大地上的白色花朵,怎么这么熟悉。不就是祝薇那副绣品么。
思绪刚到这里,地面便发生了猛烈的震动,一条地隙迅速在他们脚边裂开,苏舞雩一提风群玉后衣领,脚边一点便退出去七八丈远,而这突如其来的地隙居然也蔓延了四五张丈远,从这四五丈的缝隙中,隐隐约约传来人的争吵声。
风群玉:“还真是一环扣一环,老虎也要当编剧么,我们去看看么。”
于是两人便行至缝隙边缘,抬头向下望去,得见过往MV回放。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嫌贫爱富,棒打鸳鸯。
划坏自己绣品的新娘以买线为由出逃私奔,两人却俱被捉回,梁虎腿残,祝薇被嫁,从此天各一方。
但祝薇在夫家却被折磨的生不如死,几乎奄奄一息,家中甚至都备好棺材。
夫家准备待祝薇一死便另续新弦,无人在意其生死,梁虎在此时来了,与祝薇约定私奔。
私奔地点就是那棵大树。
风群玉认真地看着缝隙里的画面,甚至半蹲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个妖怪还真是清奇,这个时候居然放起了过往的回忆,那些吃了祝府宴席的人会有这个机会观看回忆么?恐怕没有。
话又说回来,就算有人落入这里,怕都要怕死了,又哪里有这个闲情逸致看回忆呢。
也就只是她这样的玩家才会有这个兴致吧。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超级靠谱的苏舞雩,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不会不顾朋友之谊的。
画面还在继续。
祝薇在私逃时被发现,家丁要将其捉回夫家发落,于是她以簪自尽,鲜血在沾湿发簪的同时也唤醒了饥饿的虎妖。
虎妖附身祝薇,杀人取心。
与此同时,强烈的执念依然驱动祝薇前往大树下,于是等待情人的梁虎等到了情人的尸体,却死在了情人的掏心中。
风群玉又向前倾了倾身体。
苏舞雩微微一顿,便靠她靠的更近了一些,他发现她真是神奇极了,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就这么相信他的人品和他的能力?
他的能力,当然值得相信,他的人品,是值得相信的么?
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下这个缝隙,她会是什么表情呢,会被惊吓到哭泣么,还是说会恶狠狠的看着自己,对自己恨之入骨,然后把自己的簪子插进他的胸膛呢。
他铺展自己的意识领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看’向那一幕。
缝隙中的画面定格在了那一刻,女子的手穿过梁虎的胸膛,直直掏出了他的心,那颗刚刚被掏出来的肉质的心,充满着血管,还在她的手心微微颤动着。
他的神情中却没有痛苦,更多的是释然。
同生共死的誓言,还算数么。
应该是算的。
只是,终究还是不甘心吧,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获得幸福,究竟是哪里错了?
还是说,那看似触手可及的幸福其实只是镜花水月,看似寸长的缝隙其实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苏舞雩的手悄悄的靠近了风群玉的后背。
此时,梁虎的身影消散了,只剩下‘祝薇’,以及‘祝薇’手中的那颗人心。
突然地,她的眼瞳却在一霎那只见变成了纯黑,随即她用力地捏碎了手上的心脏,喉咙里流溢出一声呼啸,他们所踩着的土地与蔷薇都在一瞬间破碎了,他们开始跌落。
跌落。
跌落。
苏舞雩一把扶住风群玉肩膀,一手抽剑,落地一瞬腥风扑面,青刃挡住猛虎利齿。
只听一声剑鸣。
眼底一抹剑光。
然后就是更浓烈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几欲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