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海市市中心的商场，天意广场规模同样很大。

然而，它在某些方面又与寂静无声的华凌截然不同。此时此刻，天意商场的三楼，一群人正蹲在墙边与货架的中间，彼此视线交错，又很快移开。

他们本来是待在一楼的，可是偶尔有丧尸路过，把人吓得不行，看似脆弱的玻璃也挡不住太多的丧尸，思来想去，就挪到了三楼。

其中一个模样很年轻的男人很是大大咧咧，直接盘腿坐下，手中捏着压缩饼干，一点一点地吞咽，似乎对此颇为珍惜；在他旁边则蹲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头发应该是自己剪的，技术相当不熟练，发尾像被狗啃出来的，错落不齐。除此之外，就是些神色阴沉莫测的人。

这些就是丧尸病毒爆发后海市内相当一部分幸存者了。

天空已近黄昏，夕阳的光线在黑色的云上碰出橘红色，杂糅出了一种极粘稠的色泽。太阳即将坠落，自从丧尸病毒爆发后，海市的幸存者们时常见到这样的场景。日升月落越来越频繁，时间的流速越来越快，有时候才刚刚到了下午，天就黑了，人需要生活在阳光下，这毫无疑问地让幸存者们愈发焦躁。

“李新煊，”其中一个体型高大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打破了三楼过分沉闷的气氛，被称作李新煊的年轻男子立刻抬起头，他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学生气，唇角挂了一抹微笑，辨不出具体的情绪。更年长的男人目光移到货架中间，皱着眉：“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偌大一个商场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想要什么自己拿就是了，他是不愁吃不愁穿，老婆孩子可都待在家里呢！

比起北方人那样一下子囤好几天的吃的的习惯，海市居民毫无疑问是更习惯于吃多少买多少，家里最多备上下一顿吃的菜。也正因如此，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到来时，许多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食物可能根本等不到救援小队的到来，为了防止饿死，他们宁愿试图冲出室外寻找食物。

一部分人成功怀抱食物离开，另一部分人却成了丧尸的一份子，明明脖子还流着血，人却已经开始腐烂，由脸颊至腰腹的肉一点点脱落，甚至能看到一点点白色的骨头。

想起那可怕的场景，中年男子狠狠打了个寒战。

他一开始是开车来的，结果车被丧尸连车门带轮子一起划烂了，根本走不动，如果不是碰上了两个年轻人，恐怕就要死在这儿了。

李新煊神色尴尬，磕磕巴巴地开口：“峰叔，也不是我们不想走，就是外面太危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丧尸就冒出来了。”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俨然是恐惧的样子，还不忘提一嘴同伴。

“罗藤，你说是不是？”

在另一边坐着的罗藤正拿着面包发呆，呆滞的眼神落到半空不知道哪个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听到李新煊的话。他的反应让李新煊的尴尬又上了一层楼，便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嗓子：“罗藤？”

“啊……？”罗藤的眼中浮现出疑惑，李新煊的呼唤才被他的大脑理解到，他轻轻啊了一声，“啊……”他附和李新煊，“确实太危险了。”

谁都能听出他根本没听那两个人说话。

闻言，坐在门口那个特意找了小凳子的女人不由得嗤笑两声：“要不是他们，我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被啃了呢，这么想回去你自己回去呗。”

郑峰讪讪地回道：“我不就是着急吗，也没……”指责什么。

毕竟罗藤与李新煊是这里唯二的异能者，他们都见过对方突然变出金属片与藤条杀死丧尸。不管怎么说，在这个越来越危险的城市，还是跟着异能者更容易活下去。

周凌雪抱臂：“谁不急啊，我也想回家呢，等着吧。”

“丧尸越来越少了。”韩露看看窗外，原本数量齐多的丧尸逐渐消失在道路的边缘，只能看到几个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的影子，她停了停，“要不然我们换个路吧，”韩露说话的语气意外笃定，“有问题。”

走得越快她就越感受到了同伴的气息，那种感觉有些微妙，狼王会朝天嚎叫获得族群的讯息，蚂蚁相互接触也可以得到信号，连蘑菇都能通过特殊的手段交流。丧尸也有自己的交流策略，嚎叫、接触，哪怕韩露还无法理解那些低沉的嘶吼的内在意义，本能不会骗人。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同类的存在。

“它们的活动轨迹太有逻辑了，可不是没有脑子的生物能做出来的。”简霂全然没有放松下来：谁知道下面会不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们两个，她略一考虑，缓缓开口，道出自己的疑虑，“有人能操纵它们吗？”

说实话，简霂打心底里不想考虑这种可能性，这就衍生出了许许多多其他的问题，比方说是谁在操纵它们？人、丧尸？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做的？他能一次性操纵多少丧尸？种种疑惑积压在心头，她蹙了蹙眉，没说出来让韩露担忧。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特别的异能？

她清楚，韩露也是丧尸，假如能力够强，那个海市的家伙，是不是也能操纵韩露？

不、不对，假如他能做到，刚刚就该让韩露转头攻击自己了。

“天快黑了。”简霂打开老年机，看见时间明晃晃地指向了十四点，“时间也不对劲。”

韩露没想那么深，她纯粹是不想让简霂继续暴露在危险里，想起那些突然窜出来的一堆堆的，她不由得皱起眉毛，一脸忧愁。

“我们快点走吧，简姐姐。”她忍不住说，“继续待在这里很危险。”

“应该不行。”简霂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既然能操纵丧尸，恐怕是故意想把我们逼到这个方向的，现在走他恐怕会继续做什么来达成他的愿望。”

“而且……”她偏头看了一眼韩露，声音轻柔，“我们得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如果下一次遇见一个能控制你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意与华凌离得非常近，车辆一路风驰电掣，无情地碾过地面上不知道是谁的残肢，韩露浑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当车辆抵达天意，她下意识开口：“停。”

车辆随之停在了天意门前，已经不再闪烁的招牌在暗淡的天空下更显得灰暗。

“有人来了。”罗藤弱弱的语气在压抑的氛围里如此惊人。几个幸存者一起站了起来，掩饰不住警惕惊慌，唯有那个一头狗啃泥发型的女孩依然茫茫然的坐在原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新煊以为她是害怕了，忙扶了她一把，道：“唐嘉，别担心，说不定是过来寻找食物的普通人。”

嘴上这么说，他的眼神已显示出了明显的攻击性。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上一次是一对兄妹跑过来请求帮助，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个被咬了，一开始还是普通人的样子，不过过了短短几分钟，里面的妹妹突然发疯似的惨叫起来，手臂的伤口缓慢地挤出了黑色的黏液，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而后，以伤口为起点，她的全身都开始泛出紫色，竟然当众变成了丧尸了。

如果来的人依然是丧尸预备役，那……他深吸一口气，催动金系异能，凝结出一个尖锐的铁片，那就没办法了。

与人相互帮助的前提是，他自己能活下去。

“感受到了什么？”简霂问韩露，韩露站在天意的门口呆了一会，慢慢出声回应：“同类。”

“你的意思是，同样具有智慧的丧尸？”简霂重复了一遍韩露的话，还不忘向对方确认，她本以为韩露会是特殊情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第二个，既然如此，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露露几乎与正常人无异，那这个丧尸也会如此吗？

韩露摇摇头：“不一定，可很熟悉。”

更重要的是，她听见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让她在这里停下，急切的、焦虑的，她自己的声音一直响在耳边，几乎要贯穿大脑：“可能会有点危险，可以去吗，简姐姐。”

如果不是这番遭遇，她对找到同类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奇心，概率很低，再说现在的她只要有简霂在身边，怎样活都无所谓，可是现在既然碰上了，她很好奇对方会不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说自己这种类型丧尸的成因，再比如说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变成普通的丧尸，以及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达摩克斯之剑悬在头顶的感觉并不特别好受，韩露悄悄看看简霂，猜测对方会说什么，假如简霂拒绝，她放弃也是可以的。

简霂牵起她的手，长长出了口气，微微一笑：“这样就不怕了。”

两拨人，一进一下，离相遇不过几分钟。

刚一进门，韩露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其实天意广场的幸存者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很可惜，他们碰上的是韩露，而韩露刚好是个依靠听力与嗅觉捕猎的丧尸，韩露甚至听见了对方紧张的呼吸声。

她抓住简霂，道：“简姐姐，有人在。”

整个华凌都不见一个人或丧尸，只有低沉的嘶吼声，而天意，一进门竟然就有人的声音。这下，简霂无比确信天意是有问题的了，她绷紧肌肉，一手握住枪把，满眼警惕，另一只手拉住韩露，脚步极快地躲到离门口最近的卖糖炒栗子的柜台内。

韩露顺着简霂的动作乖巧蹲下。

其实她没有从这几个人的气息里感受到任何威胁，恰恰相反，她嗅到了与自己类似的味道……丧尸？同类？不，不，是身上带着丧尸病毒的人类，或者是……

她想了半天，没想到用哪个词来形容这两个存在——难不成用病毒携带者之类的？

与她相似又非常不同的存在，韩露思考着，自从察觉到海市里有自己的同类，她就身不由己地开始思考类似的问题。

有关自己的存在，手臂上的字突兀地撞进脑海里。

简霂不知道她在想这个，只是看着楼梯。

海市这个情况，任何人都是没办法相信的，更何况韩露说这里会有一个拥有人智慧的丧尸，看态度很明显对人类不是很友好。

如果要战斗的话，会不会把屋子点了？

一群人慢慢从楼上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