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摄影杂志《光影世界》的编辑来电时,温翎正趴在暗房的工作台上小憩。连续三天的商业拍摄让她精疲力尽,连显影液的刺鼻气味都无法驱散困意。
"温小姐,我们想做一个关于您的专题报道。"编辑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八页篇幅,包括创作历程、代表作品解析,还有跟拍您的工作日常。"
温翎的睡意瞬间消散。这本杂志在国际上极具影响力,能登上它的专题版面是许多摄影师梦寐以求的机会。
"当然,我们需要一位专业评论家参与。"编辑补充道,"您有推荐人选吗?"
温翎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羽毛手链,金属边缘已经有些发烫。一个名字浮现在心头,但她犹豫着是否该说出口。
"俞瑾言老师如何?"编辑先一步提议,"你们在《羽迹》展览上的互动引起了很大关注,读者会对你们的专业对话感兴趣。"
电话挂断后,温翎盯着暗房的红灯发呆。自从那晚暗房长谈后,她和俞瑾言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他偶尔会发信息询问她的创作近况,有时甚至会在深夜分享一些艺术评论文章。但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私人话题。
手机屏幕亮起,是俞瑾言发来的消息:「听说《光影世界》的邀约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担任评论顾问。」
温翎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总是这样,在她犹豫不决时先踏出那一步。「荣幸之至。」她回复道,又补充了一个羽毛的emoji。
三天后,《光影世界》的拍摄团队进驻温翎的工作室。俞瑾言一身深灰色西装出现,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依然锐利,却在看到温翎时柔和了几分。
"俞老师。"温翎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衬得肤色如雪,"谢谢你能来。"
俞瑾言微微颔首:"这是双赢的合作。"
专题拍摄持续了一整天。温翎向记者讲述自己的创作理念,俞瑾言则从专业角度分析她作品的演变历程。令温翎惊讶的是,他对她的了解远比想象中深入,甚至能指出某些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风格变化。
"这张《晨雾》拍摄于三年前的冬天,"俞瑾言指着一幅挂在墙上的作品,"温翎开始尝试用模糊前景制造层次感,这是她突破技术安全区的开始。"
温翎怔住了:"你还记得这张的拍摄时间?"
俞瑾言推了推眼镜:"你的每个重要作品我都记得。"
这句话让温翎的心跳漏了半拍。她转身假装整理照片,掩饰脸上泛起的红晕。
午休时,拍摄团队出去用餐,工作室里只剩下温翎和俞瑾言。温翎泡了两杯咖啡,递给俞瑾言一杯。
"你平时加糖吗?"她问。
"黑咖啡就好。"俞瑾言接过杯子,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你手腕上的羽毛手链,"他突然说,"每次你感到压力时,都会无意识地转动它。"
温翎的手僵在半空。她从未意识到自己有这个习惯,更没想到俞瑾言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观察力是评论家的职业病。"俞瑾言似乎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
"不只是观察力。"温翎轻声说,"是关心。"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俞瑾言放下咖啡杯,镜片后的眼睛深邃难测。就在这微妙的一刻,他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是我母亲。"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抱歉,我得接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说话声。温翎看到俞瑾言的表情逐渐凝重,最后甚至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怎么了?"他挂断电话后,温翎忍不住问道。
"母亲突然视力模糊,摔倒了。"俞瑾言的声音紧绷,"现在在医院。我得马上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这句话脱口而出,温翎自己都感到意外。
俞瑾言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医院的走廊总是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温翎跟在俞瑾言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此刻显得异常僵硬。他们在一间VIP病房前停下,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到一位优雅的中年女性靠在病床上,即使穿着病号服也难掩高贵气质。
"母亲。"俞瑾言走进去,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医生怎么说?"
"暂时性眼压过高,需要观察。"俞母的声音冷静自持,但温翎敏锐地注意到她抓着被单的手指关节发白。
俞瑾言向母亲介绍了温翎,省略了"合作摄影师"之外的关系定义。温翎礼貌地问候,注意到俞母的眼睛虽然蒙着一层雾霭,但目光依然锐利。
"温翎?"俞母微微偏头,"我看过你的《羽迹》展览评论,是瑾言写的。"
温翎惊讶地看向俞瑾言,他居然亲自为她写过评论?俞瑾言避开她的视线,耳尖却微微泛红。
护士进来为俞母滴眼药水,温翎和俞瑾言暂时退出病房。走廊的长椅上,温翎轻声问:"你为我的展览写过评论?为什么我没看到发表?"
"初稿而已。"俞瑾言简短地回答,"不够客观,最后重写了。"
温翎想问那篇"不够客观"的评论写了什么,但俞瑾言紧绷的侧脸让她收回了问题。她转而问道:"你母亲平时身体怎么样?"
"一向很好。"俞瑾言揉了揉眉心,"她是那种即使发烧也会坚持工作的人。看到她躺在病床上..."他没有说完,但温翎理解那种无助感。
"我去给你们买些吃的吧。"她提议,"你们可能都需要补充体力。"
当温翎提着食物回到病房时,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争执。
"我说了不需要特殊照顾!"俞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明天那个并购案我必须出席!"
"医生建议至少观察三天。"俞瑾言的声音罕见地提高了,"工作比你的眼睛还重要吗?"
温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的争吵立刻停止了。她走进去,假装没注意到母子之间紧张的气氛,将食物放在床头柜上。
"阿姨,我买了些粥和小菜。"她柔声说,"医院的伙食总是不太合胃口。"
俞母的表情缓和下来:"谢谢你,孩子。瑾言从小就不会照顾人,更别说照顾病人了。"
温翎笑了笑:"那正好,我照顾人很在行。"她盛了一碗粥,细心地吹凉,"我养父去年做白内障手术时,我照顾了他一个月。"
俞母接过粥碗,态度明显软化:"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温翎自然而然地接手了照顾工作。她帮俞母调整枕头高度,提醒护士换药,甚至用温热的毛巾为俞母擦拭脸颊。俞瑾言站在一旁,眼中的惊讶逐渐化为某种更深沉的情绪。
傍晚时分,医生来检查后表示俞母需要留院观察。俞瑾言送温翎到医院门口时,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我叫车送你回去。"俞瑾言说着拿出手机。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温翎的话被一阵雷声打断。
雨越下越大,两人站在医院门廊下,水汽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俞瑾言突然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至少让我送你到路边。"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温翎能闻到俞瑾言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一个水坑横亘在前,俞瑾言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引导她避开。
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温翎心跳加速。俞瑾言的手掌温暖而坚定,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亲密,但并没有立即松开。
"谢谢你今天陪我过来。"走到路边时,俞瑾言终于开口,"还有...对我母亲的照顾。"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温翎抬头看他,发现俞瑾言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镜片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折射出路灯的光芒。
"你母亲很坚强。"温翎说,"但再坚强的人,有时候也需要依靠别人。"
俞瑾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总是能看到事物最本质的部分。"
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温翎上车前,俞瑾言突然说:"明天杂志社还要继续拍摄,你不用来医院了。"
"我想来。"温翎坚定地说,"你母亲...她让我想起我养母。同样倔强,同样需要被照顾却不承认。"
俞瑾言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我明天来接你。"
出租车驶离时,温翎透过后窗看到俞瑾言依然站在雨中,撑着那把黑伞,身影在雨幕中逐渐模糊,却格外深刻。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羽毛手链,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紧张而转动它了。
雨中的心跳声,不知是来自胸膛,还是伞面上那些欢快敲打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