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没有欲念,纯粹交换温度的拥抱。
自己对哑巴与对别人是不一样的,陈诩认识到这一点。至少他没有想过这样抱刘一舟,也不会在某些时刻因为刘一舟心口突然疼那么一下。
更不会拉着刘一舟的脖子亲嘴,光是这么想想他都要打寒颤。
但现在他的心确实对周见山疼了那么一下。像是被蜜蜂痒痒麻麻地蛰了一口,似乎他的胸腔与腹内连带着他的心脏,都被短暂抽成了真空状态。
周见山好像基本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在任何时候。反而陈诩于哑巴那里优先级分明更高。
陈诩在感情中一向迟钝,习惯麻痹,他不纠结爱与不爱,爱或恨都没有意义。
除了从中得到更多更深刻的痛苦,他不会获得更多了。所以陈诩干脆不去想,保持混沌就好,以此逃避一些质变的信号。
陈诩摊开腿坐着,眉眼柔和。沙发就这么大点,那看起来是个可以接纳全部的邀请。会捋平锐刺,包容万物,像惊涛骇浪边的石。周见山觉得没有人能够拒绝这份邀请。
周见山被召唤般茫茫地过去,注视着那双眼睛,耳边没有任何声音,这里只有他们唯二两个活物。
没有蜇伏于黑暗的野兽,没有锋利的石头子。周见山面对着跨坐在哥的腿上,哥的双臂握住他背后的两片肩胛骨,他们的脸颊很快贴在一起。
没有情欲,没有昂扬的冲动。但确实有什么在驱使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停留在这一刻。
像巢中挨靠在一起的两只鸟雀,羽翼尖颤颤地相触。
周见山将膝盖抵进陈诩的两侧腰下,把自身重量尽可能地通过接触点匀到沙发上。胸膛相贴,心脏隔着衣服与骨头跳动。
他们像鸟儿那样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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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诩开通了视频网站的会员,洗好澡后他跟周见山胳膊肘下垫着各自的枕头,看上次那部犯罪片的续集。
找电影时手指一不小心误触到了浏览器,大概因为之前有一些他的搜索记录,进去后直接跳转到了上次的检索界面。
紧跟着,界面迅速弹出几条五颜六色的弹窗广告。
手机界面鸡飞狗跳地开始朝外乱蹦些奇怪的画面,男人高分贝的喘/息声霎时充斥整个小屋。陈诩只瞄了一下,脑袋里就轰的一声响。
周见山似乎仓促地偏过脸。
陈诩立刻爬着坐起身,抓起手机就点退出。
然而这些弹窗广告简直有点像瘟疫,进去时顺滑无比,想退出点击无数次返回都没用。
为了感受影片的惊悚效果,陈诩一直将手机音量开到一半朝上。直到他调出后台,划掉浏览器,两个男人尴尬的声音仍回荡在耳边。
沉默。
沉默。
周见山趴在枕头上,留个背影,人一动不动。
“我上个厕所,”陈诩抬腿迈过人下床,“你要困就先睡。”
等他上完厕所,抽完烟,一系列磨蹭完,周见山还等着他,没睡。眼神有点飘忽,像是不大敢看他。
这人不像单纯的尴尬,似乎还有点被新事物冲击到的错乱。还真没看过啊?
陈诩不作声地上了床。
电影开始时已经快晚上十点钟。好在电影的剧情很刺激,血的颜色也很真。
配合紧张刺激的音效,两人看得很沉浸,看激动了陈诩就叭叭说几句,周见山听。
两人看到快十二点。陈诩一偏头,周见山的眼皮打架,感觉再过十分钟就要那样趴着睡着了。
陈诩觉得好笑,“困了?”他点屏幕看了下进度条,还剩个二十来分钟,最后揭秘真相的大剧情点。
“算了,明早再看吧,”陈诩熄屏,摸墙关了灯,“转过来躺好,好好睡。”
旁边开始动,布料摩擦,翻身。不一会声音消失,躺好了。
陈诩平躺了会,实在睡不着。他很想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凶,这种犯罪悬疑类影片一口气看完才爽,现在卡在悬念最大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挺难受。
其实自己完全能够戴耳机把剩下的那二十来分钟给看掉,但陈诩又觉得一个人看没什么意思。
他翻了几次身,被子裹在身上,给自己翻出了一身汗。体感可能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直到他从黑暗里捕捉到不属于自己的动静,屏息又等了几秒,确认那动静又响起后,陈诩低低骂了句“草”。
嗓音在安静的夜中十分清晰,“你踏马,”他有点火,乍一开口声儿哑,“关了灯给你睡,你又不睡。早知道还不如直接给看完了。”
衣物摩擦声,哑巴的手一路顺着摸到了他的小臂上。
摸到后就不动了,单是轻握着,什么也没做。
但很奇怪,陈诩冒出头的小火苗就又灭了。“怎么了?”他偏头,语气没那么硬了,“怕呀?”
小臂上的手指小幅度地捏了捏。陈诩叹气:“血是多了点。但你这么大体格子,怎么能这个也怕那个也怕呢?”
他翻身面对着哑巴,重新把被子边角塞好。“嗳。”陈诩说,把周见山搭在胳膊上的手抓在自己手中。
“怎么一想到你要去上班了,我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呢?”他揉搓手里的几根手指,用指腹摩挲哑巴修剪整齐的指甲盖,“也不知道那里的人都怎么样。”
“你没有手机,”陈诩说得慢,真的是有一点苦恼,“真有什么事你联系不上哥。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呢?”
周见山的手指屈起来挠了挠他的手心。
“得给你买个手机才行,”陈诩说,“明天我带你去,咱俩去挑个。”
那几根手指离开了,陈诩下意识抬手去寻。结果对方只是张开了手指,包裹住了自己的手。
周见山捋着他的手指摊平,露出陈诩的掌心。先是摸了摸他的虎丘。
大概因为是夜晚,思维容易变得慢。很奇怪,明明只过去几个月的时间,但陈诩就是知道周见山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
掌心发痒,痒意从左到右,自上而下。一直痒到陈诩的心里去。
他反应过来,黑暗中哑巴正在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点点描摹。周见山在给他写字。
先是一个横,再是一个朝旁边划过的弯。陈诩被挠得笑起来,“好痒,”他缩脖子躲,手却抽不走,“我服了,真的很痒,你写慢点行吗?”
面前一声轻笑。掌心的指尖真的慢了下来,然而陈诩发现痒意随着慢动作反而变得更旺盛。
他努力分辨对方写了什么字。不什么,不回,不甲?
「不用。」
“不用?”陈诩挑眉,“怎么,给我省钱啊?”
掌心的指尖离去。哑巴又攥回了他的手。
“咱还有钱呢,”陈诩很轻地叹口气,安抚性地挠挠周见山的虎口,“再说,你以后不还赚呢么,哥现在就指着你了。”
周见山不动,光是将他的手攥得紧。陈诩没说话了,躺那看了会天花板。
不一会,黑暗里才响起他的声音:“哥忘了你今年二十岁。虽然不说话,但总该有自己的想法。”
“臭小子,给你花钱还花不掉。”陈诩说,“那就等你赚了钱自己买。”
周见山闭了闭眼。只是简单的两个模糊书写的字眼,但哥听懂了。
陈诩又说:“但有个事。”
周见山凑过来些。
“你得记得我的号码,”陈诩将手从哑巴手里抽出来,抓住那截跟哑巴为人一样坚硬的手腕,“有什么事你还是得给我打电话,借别人的手机也行。当然我肯定希望你没什么事,早上好好地去,晚上再好好回来。平平安安的就行。”
“除了违法犯纪的那些,其他很多工作我都做过,”他说,“你处理不掉的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帮你处理好。为人处事你不太会,没关系,那就不搞那一套,本本份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陈诩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他的声音很轻,“怎样欺负你你就怎样回击,不用怕丢了工作束手束脚,我给你兜底。”
他重复一遍,“哥给你兜底,”陈诩笑了声,“周见山,你身上有股劲。”
陈诩抬手,搓了把哑巴的脑袋,“好事,人得有这股劲,有这股劲,在哪儿都能活,”他说,“我说话听见没?听见挠一下我。”
周见山没睁开眼,他在那只手下蹭了蹭,“听见了,不错,”陈诩收回,报了遍自己的号码,“9876,好背吧?这个尾号当时算靓号,得亏我办得早。”
他听陈诩又将号码念了两遍,然后对自己说:“行了,你重复一遍,放我手心里写,我看看对不对。”
周见山照做。这次用得指腹,一点点,一笔笔,他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写出来。
心脏在胸膛里战鼓般擂动,他再次闭了下眼睛,很浅地从喉咙里滚了声。
陈诩“嚯”了下,“记性挺好,”他的手指被对方抓住,攥握在一起,“记住了,这就是我的号码。”
记住了。
“我得走了,”少年头发湿透了,在暴晒中冒着几乎要肉眼可见的水汽。
嘴唇泛着白,脚上踩着那双很好的鞋,鞋带胡乱地系成个蝴蝶结。那双光洁的脚没穿袜子,袜子被对方塞在了口袋里。
周见山见少年回头看了眼那辆太阳光下的大巴车,一侧的衣角被裤腰压住,白色的裤带垂着。
少年并没有伸手去拽,衣服凌乱套在身上,周见山生出或许他还是会从衣物中剥落出去再飞走的错觉。
飞到湖里,飞到山头。周见山无声看着,手里握着那根小树枝。“我得走了。”少年再次重复。
“再见,”陈诩最后看了眼那个黑瘦的小男孩,没穿上衣的小麦色脊背在阳光下看上去无比自由。刺眼的阳光叫他看不清那张脸。
有人喊他。陈诩朝大巴车跑去,跑到一半转过身,“记住了,”他在强光下眯起眼。
整整三个月,他第一次提了下嘴角,很短促地笑了下。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