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正是太史局测算北上使团启程的吉日,宜出游远行。
天公也甚是作美,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阳光温煦而不炽烈。
皇城宫门处,旌旗猎猎,使团成员已整装待发。
裕王与三皇子立于前列,身姿挺拔,二人同时跪地行礼,拜别圣上。
皇上身旁,皇后与淑妃并肩而立,瞧见自家儿子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模样,心中满是骄傲与欣慰。
“裕儿,”皇后笑着开口,声音温婉庄重,“此去路途遥远,定要小心行事,切莫大意。你身为兄长,要照顾好弟弟,用心办差,切莫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期许。”
裕王身着一袭玄色锦袍,袍上绣着暗纹云龙,尽显身份之尊贵,他面带笑意,拱手应道:“母后放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一旁的淑妃,也忍不住开口叮嘱三皇子,声音轻柔婉转:“荣儿,你答应了母妃的,此次出行定要安分守己,切莫生事端,不要给你皇兄添乱。你年纪尚轻,遇事要多听你皇兄的,切不可意气用事。”
三皇子身着一袭淡蓝色锦袍,面如冠玉,端是一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眉眼间的兴奋之色丝毫遮掩不住。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母妃放心,儿臣晓得轻重。此次随皇兄北上,儿臣定会谨言慎行,定不会闯祸的。”
皇上望着眼前这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中却闪过一道莫测难辨的目光。
他轻轻挥了挥手,声音沉稳有力:“好了,去吧,朕等你们凯旋。”
两人再次行礼,而后转身,朝等候在宫门外的使团走去。
此时,一位内侍悄无声息地凑上前来,行至虞墨身旁,微微躬身,压低声音禀报着什么。
只见虞墨微微颔首,神色平静,那清秀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内侍便又悄然退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皇上,方才启祥宫来禀,丽夫人发动了。”虞墨款步上前,轻声禀道。
皇上微微点头,神色淡然,示意已然知晓,却并未有丝毫要前去探望的意思,只是转过头,目光在皇后与淑妃身上扫过。
“皇后,淑妃,丽夫人生产一事,你们便代朕去看看吧。朕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就先回养心殿了。”皇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人齐声应是,皇上便带着虞墨,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开了。
瞧着圣驾渐渐远去,淑妃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苦闷之意。
她眉头微蹙,心中满是不情愿。这前去照看妃嫔生产,本是皇后的职责所在,关她一个妃子什么事。
这丽夫人早不发动,晚不发动,偏生赶上使团北上的日子发动。若不是今日来送儿子,岂会摊上这不讨好的差事。
皇后倒是面色如常,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全然不曾察觉淑妃的不情愿。
于是,二人乘着轿辇,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朝启祥宫行去。
承乾宫内殿,兰翡垂手立于珠帘旁,耳畔刚捕捉到殿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便见一侍女神色匆匆步入殿内,近身附耳低语几句。
她眸光微动,旋即转身,莲步轻移至贵妃榻前,低声禀道:“娘娘,方才传来消息,丽夫人似要临盆了,皇后与淑妃已奉命前去探望,皇上则回了养心殿。”
严时清正倚在软枕上,手中翻阅着一卷古籍,闻言,指尖微微一顿,心头莫名泛起一丝不安,仿佛有阴云正悄然聚拢。
细细算来,这日子确是丽夫人的临盆之期,按理说足月产子,应是顺遂之事,纵有变故,也与她这承乾宫无甚关联。
正思索间,竹瑶轻挑珠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身着淡粉色宫装,发间簪着一支白玉蝴蝶簪,显得娇俏可人。
只见她微微福身,轻声说道:“娘娘,也不知千慧那丫头去了何处,奴婢方才去她房中寻她,却不见人影,当真是可惜了这份新出炉的杏仁酪。”
兰翡见状,笑着迎上前去,从竹瑶手中接过那盏还冒着热气的杏仁酪,轻轻放在一旁的雕花小桌上。
“娘娘还特意吩咐小厨房,在杏仁酪里多加了些蜂蜜,想来千慧那丫头若是知晓,定要乐得蹦起来呢。”
兰翡与竹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千慧那馋嘴的小模样,气氛倒也轻松。
然而,严时清听着,却不禁蹙起了眉,她放下手中的古籍,抬眸看向竹瑶:“竹瑶,你去寻千忠过来。”
千忠掌管着承乾宫对外的一切事宜,平日里事务繁忙,加之严时清不常召内侍进内殿。
故而,千忠面见的次数,比起他妹妹千慧,着实少了许多。
竹瑶领命,刚要转身出去,却见千忠竟先一步自殿外冲了进来。
他平日总是一副沉稳干练的模样,此刻却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眼中满是慌乱与焦急。
一进来,便直接扑跪在严时清面前,双手伏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娘娘,奴才求您救救小妹!”
严时清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忙说道:“你先起来,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千忠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语速极快,仿佛要将心中的恐惧与担忧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娘娘,启祥宫的丽夫人生产时,突然血流不止,太医细细查验后,发现是侍女呈上的参汤出了问题。皇后和淑妃恰好赶到启祥宫,听闻此事,当即下令封了尚食局,任何人不得进出。不知为何,千慧今日竟去了尚食局,眼下人被封困在了那里!”
严时清闻言,不禁蹙起了眉,眸色微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何时发生的事?皇上可知晓了?”
“回娘娘,约莫半刻钟前的事,这会儿只怕消息刚传到皇上那儿。”千忠喘着粗气,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原就在尚食局的司药司任职,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可这后宫之中,人人都有耳目,事情只怕很快就会传开了。
严时清思量片刻,沉声吩咐道:“千忠,速去打听,看看千慧去的是尚食局的哪个司?是否直接牵连其中?切记,行事要谨慎,莫要引起他人注意。”
千忠闻言,面露焦色,刚要开口,却被严时清抬手示意拦下了。
严时清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中带着一丝安抚与威严:“本宫知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无论如何,本宫都会保下她。你尽管去查,其余一切有本宫。”
千忠感激得眼眶泛红,他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哽咽道:“多谢娘娘,奴才这就去!”说罢,他转身快步出了内殿。
严时清重新坐回榻上,目光看向一旁的竹瑶:“竹瑶,派人去尚食局外守着,一有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竹瑶闻言,用力地点点头,转身快步出去安排了。
待竹瑶的身影彻底消失,严时清才缓缓收回视线,眸光一转,转而看向身旁的兰翡。
“兰翡,如今手中可还有可用之人?要那种如尘埃般不起眼,任谁查来,都绝查不出与承乾宫有半分干系之人。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怕是有人精心布局,背后定有阴谋,必须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兰翡闻言,忙不迭地回应道:“回娘娘,奴婢手中确有人手。前些日子,阿娘送了些人进宫,皆是精挑细选,出身清白,来路干净。娘娘放心,尽管吩咐,断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严时清微微颔首,目光望向那一地细碎的晨光,轻声吩咐道:“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必要时,安排人将千慧那丫头换下来。无论如何,务必要保住她的性命。”
兰翡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愣神,不过,她很快便回过神来,赶忙轻声应是。
严时清察觉到了身边人那一闪而过的疑惑与震惊,但她只是微微阖目,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若当真要问,为何她不惜动用云姨费尽心思送进来的人手,都一定要保下千慧?
其实,倒也无甚特别的理由。
每个人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此刻于她而言,千慧的价值远超他人罢了。
千慧,是千忠的命根子。千忠此人,虽出身平凡,却心思缜密,是个可造之材。
千忠,便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把锋利的好刀。或许有一天,他还有可能变成一把打开新局面、带来意外之喜的钥匙。
与此同时,启祥宫内殿,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宫人们匆匆忙忙,神色慌张,一个个端着一盆盆血水,脚步急促地进进出出,那血水在盆中晃荡,泛起一层层暗红涟漪,令人触目惊心。
殿内一片死寂,此刻并未传来女子生产的痛苦嘶喊声,想来是丽夫人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眼下瞧着,丽夫人这一胎怕是凶多吉少了。
皇后与淑妃端坐于启祥宫正殿,两人默默无言,宛如两座雕像。心中却皆是烦闷与疑惑,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牵扯出下药导致难产一事?
这时,皇后身边的春华捧着一本册子,莲步轻移,款款步入殿内,行至皇后身前。
她屈膝行礼,双手将册子高高捧起,恭敬回禀:“皇后娘娘,已将有可能经手参汤之人全然记录在册,还请娘娘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