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

高架桥上川流不息。

嘈杂声里，王沉砚靠在车窗上，迅速浏览着群聊消息。

【陈皮小糖的一号糖罐】。

往上翻了几页，王沉砚看到一个熟悉的橘色头像，主播又在发福利了。

健身房，白色T恤，黑色护腕显得皮肤很白。主播那青筋分明的手掌撩起T恤下摆，直到锁骨附近，胸肌和腹肌都一览无余。

确实饱满有型......

而且粉粉的。

王沉砚在照片界面停留了一会儿，才退出，下滑浏览文字消息。

跳槽？

主播最近似乎工作不顺，在粉丝群里询问了跳槽相关的事情。

身为新晋老板的王沉砚看到这条消息，不禁眉头一跳，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威胁感。

他的公司内部也有不和谐的角色，如果不及时处理，也会导致优秀员工流失。

王沉砚想了想，问前座的姜助理：“之前让财务部做调整人才激励计划的预算，他们的方案做出来了吗？”

姜助理回头说：“砚总，他们已经把初稿给我看过了，明天交到总裁办，您想什么时候实施下去？”

“当做年终奖的一部分吧。”

姜助理小吃一惊，心想不愧是阔哥富二代，发钱就是爽快——公司上上下下奖励发下去，又是几十上百万的流水啊。

按理说，应该是过完年再执行吧？

王沉砚却不在意：“年底了，让人事部关注一下员工流失率，做好员工满意度调查报告，一月中旬之前交给我。”

姜助理点头：“好，我会传达下去的。”

“嗯。”

王沉砚说着，关掉手机，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待会儿又有一个应酬，好烦。

可恶，他也好想跳槽啊。

————

又是一天工作日。

程瑭踩点踏进办公室，正好听到实习生小李的抱怨：“哎呦我真服了，进墨米之后就没体验过完整的周末，明天又要加班......”

明天周六。

好不容易的双休又没了。

程瑭小小地叹了口气，熟练问：“明天加班是几倍补贴？”

小李耷拉着脑袋：“三倍吧好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和休息时间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这和高三有什么区别？”

程瑭拍拍他的肩膀：“会习惯的。”

小李：“程哥，打不过就享受和主动享受是两码事。”

程瑭：“会习惯的。”

小李：“复读机？”

程瑭：“代码运算不同，但是输出结果一致。”

小李抱拳：“高深高深，佩服佩服。”

程瑭莞尔，他坐回工位：“先别聊了，开工吧。”

想赚钱，工作是必须的，但是没有规定说人只能坚持一份工作。

程瑭昨天决定跳槽，当晚便联系了一家猎头中介，在猎头惊喜的回复声中提交了一份简历。

他的简历内容简洁，只是参考之前粉丝群的建议，进行了基本的润色。

但是墨米公司作为互联网直播行业的最大平台，而程瑭又是墨米认定的高级算法工程师，在市场上备受欢迎，当天就有几家公司表示感兴趣。

工作摸鱼的时候，程瑭浏览了那几家公司的资料。

其实，这几家公司的基本薪酬和墨米公司开的差不多，就是奖金和福利差远了，补贴更是近乎于无。

犹豫片刻，程瑭决定再等等看。

也许会有更好的offer。

他要赚钱。

钱很重要。

他真的很看重钱。

毕竟，在江赣老家的小县城里，还有两台呼吸机日夜运行，都指望他的工资养活呢。

“......呼。”

程瑭放下手机，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晚餐依然是一个饭团，在公司天台吃的。

晚风微暖，程瑭望着远处的高架桥发呆的时候，卫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姜助理找他。

“程工，你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他们有什么好谈的？前几天不是刚吃过饭吗。

程瑭心情不算好，不想应付他，把手机放在一旁只当没看见。

手机继续震动。

姜助理：我刚刚看到你上了电梯，在公司顶楼？

姜助理：那我上来了哈。

大约五分钟后，程瑭身后传来脚步声，音色很响亮，是皮鞋和水泥板接触的声音。

他回头，居然是姜助理拿着两瓶饮料，出现在天台入口处。

只见姜助理面带微笑，姿态轻松地朝他走来，开门见山道：“程工，这都年底了，怎么突然想走啊？公司有哪方面做得不够好吗？”

程瑭并不惊讶：“猎头那边告诉你了。”

啧，怎么擅自泄露顾客隐私的。

下次换一家猎头机构。

姜助理穿着讲究的西服，也不介意粗糙的水泥台阶，自顾自坐在程瑭身边。

他没有正面回答程瑭的问题：“我们墨米公司高级算法工程师的简历，不论在哪里都是一流的，不止一个人过来问我，公司最近是不是裁员了？怎么连自家的工程师都留不住，哈哈。”

说着，姜助理拧开一瓶饮料，递了出去。

程瑭接过饮料，只是握在手里，没有喝：“想换一个工作环境。”

“对薪资不满意吗？”

“不会。”

姜助理了然：“既然不是薪酬压力，那最近加班挺严重的吧？”

程瑭说：“连着两个月单休了，偶尔无休。”

姜助理说：“是很辛苦，不过公司的加班补贴和薪酬福利，应该还算不错了。据我所知，同层次的互联网公司里面，墨米是福利最好的，说不定跳槽之后的环境更糟。”

程瑭“嗯”了一声：“公司福利是不错。”

姜助理忽然凑近：“而且啊程工，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新总裁，其实是老董事长的独生子，名下好几家投资公司？砚总最近的动作，你也有所耳闻吧。”

“他的手笔可不小，走马上任的第一个月，就把我们的人才激励往上调整了几个点，上百万的流水，年底就会发放呢。”

程瑭说不出什么滋味，有些惊讶，又觉得与自己无关：“那是很大方。”

话音未落，他心中又弥漫开一种难言的无奈。

世上总有这样的幸运儿，生下来就坐拥旁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财富、地位、外形、名气……

如果世界上存在造物主，那他一定是最不公平的父亲。

姜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嗯？难道程序部今年的优秀员工不是你吗？”

程瑭说：“还没敲定，等主管那边公布人选吧。”

他的潜台词几乎摆在明面上——还没敲定，但是已经内定了。

就挺难说的，懂的都懂。

姜助理联想起程序部张主管的作风，心里也有了猜测。

看来，总裁对程序部的管理层调整是正确且及时的，放任张主管继续乱来，只会逼走更多员工。

姜助理继续循循善诱：“而且砚总刚刚接手公司，最近不论是人员结构还是管理制度方面，都有变动，何不再观望一段时间？”

我就是怕你们砚总，所以才想走啊……

程瑭一边腹诽，一边点头：“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姜助理见状不再打扰，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下次有空一起吃饭——最后多说一句，就算要和公司好聚好散，也等下个月团建结束嘛，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很自然的一句俗语，直爽又幽默。

程瑭弯弯唇角：“你说得对，我一定会多占点便宜的。”

姜助理也笑了笑，转身，走向天台出口——

然后，他差点和楼梯间里的男人迎面撞上。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有些意外。

奇了怪了，公司的天台是什么风水宝地吗，怎么大家都喜欢往这里跑？

姜助理笑容不变，动作自然地往旁边让了让：“砚总。”

王沉砚点点头，在公司天台偶遇自己的下属，他惊讶之余不禁也有些好奇：“上面还有别人？”

公司天台这么热闹吗？

他只是刚好有空，突然想去天台吹吹风看日落，没想到会遇到那么多人。

王沉砚想走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姜助理说：“是的，还有程序部的一个同事，刚刚我们简单聊了一下。”

程序部。

王沉砚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

会那么巧吗？

不应该吧。

姜助理观察着上司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砚总，其实那位同事你也见过，还让我留意了一下，是一位程序部的高级算法工程师。”

王沉砚心底动了一下，居然真的那么巧。

“他叫什么名字？”

姜助理说：“程瑭，程序的程，王字旁，加一个唐代的唐。”

这名字有点耳熟。

陈皮小糖？

怎么可能，他一个天天假装玩手机的小社恐。

王沉砚心想，要让程瑭裸露身体面积的百分之八十，坐在镜头面前，面对成千上万人的直播间，只怕会自燃吧？

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王沉砚不禁有些想笑。

同时，他也听出了姜助理的言外之意：高级算法工程师，你吩咐要留意的人才，现在人才那边出了点状况，该做的我也已经做了，有空自己去问问吧。

王沉砚从善如流：“好，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上去透透气。”

姜助理笑了笑，顺手把手上没开瓶的饮料拧开，递给了上司：“上面风大，砚总润润嗓子。”

“谢谢。”

姜助理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里，渐远渐失。

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王沉砚才仰头喝了一口饮料，抬脚踏进天台。

走出狭窄昏暗的楼梯间，天光扑面而来。

只见天空反射着幽邃的深蓝色，没有夕阳，隐约可见几粒星光。眺望远处，霓虹城市的灯光初见规模，丝丝发散，随着风声奔流向远方。

不远处，一道戴着耳机的白色身影，正望着天空出神，发丝凌乱擦过侧脸。

他的肤色冷白，在天光映照下，呈现出淡淡的蓝紫色阴影。

蓝调时刻。

一天之中最适合静坐的时间。

它一般出现在日落或者日出的前后。

每当太阳在视野里消失，天空就会呈现静谧的深蓝色，冷暖色调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变化，绚烂神秘，却往往带来一种空旷的孤独感。

风声飒朗，程瑭正望着天边的一粒星子出神，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丝异样。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一道西装革履的修长身影。

四目相对间，程瑭愣了一下。

“砚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