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啊,真是不可爱的家伙。”
及川彻靠在讲台一侧,交叉着腿把玩着从黑板槽里扣出来的半截粉笔。
少年修长的身型,即使随意的站姿也如同抽条的嫩竹。
白色的粉末簌簌从他的指尖飞落,逐渐铺满他脚底下我刚打扫完的地面。
我拿着黑板擦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走到窗口拍打干净上面残余的粉末。
粉白的尘灰一丛一丛飘荡在空气中,像是什么有生命的小虫。
他仍旧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进排球部有什么不好吗?我真是不懂啊。你在之前的学校不也在运动部里当经理吗,那为什么到了这边却不愿意了呢?”
真是执着啊,这个人,我明明都拒绝那么多次了。
跟我排到同一天的值日生有部活,我让她先走了。还好明天开始放假,搬到桌面的椅子可以不用搬下来,剩下的活一个人慢慢做也做得来。
结束手头的活,我拎起书包,路过靠在讲台边的某人时将手中的钥匙塞进了他手里。
“走的时候记得锁门,然后把钥匙放到门框顶上,谢谢。”
在他沉默的注视中我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回过头看他。
“哦对了,那些,”我指了指他脚下那片雪白。
“别忘了弄干净,就这样。”
刻意忽略他的表情,我转身走出教室。
穿行在放课后空无一人的走廊,金色黄昏凌驾在烧得绯红的云层之上,照入普通的校舍,强烈的光束被窗框分割成一格一格。不合时宜的光线,即使再漂亮,也照得人眼睛泛疼。
……
早晨睁开眼,奶奶已经起来多时了。
“怎么不叫我,都睡过头了。”
我揉了揉眼睛,快速洗漱完,坐到桌前往嘴里塞早饭。
“难得放假,想让你多睡会儿,又不急。”
她抱着一堆换洗下来的被褥,拿到庭院里准备挂起来晾晒。
“你放那吧,等我吃好了帮你一起挂。”
“好好。”她笑着应和,说着不弄,又闲不下来,总打量着去干些别的。
我把盘子放到水槽里,帮着她挂上了床单,然后去抽屉里取了爷爷的保健卡。
“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哦小熏。”
骑上院子里奶奶的自行车,我要去镇上的医院里帮爷爷配药。
治疗的药物消耗速度不会变,每次医生都会算好周期配比,还不到补充的时间,今天是要去开止疼剂。
爷爷现在用的剂量说实话已经超出了安全的范围,但是那也没办法了。
外用的止疼产品收效甚微,内服的也开始逐渐派不上用场,我们能帮到他的还有什么呢。
从前的他在我记忆里是个乐天到有些让人承受不住的老头,印象里我从没看到过他生气或者难过的样子。
疾病真是可怕的东西,会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吗。
骑下一个坂道,迎面拂来的风扬起我披散的发尾。
……
连日的降雨令人提不起劲,或者也可能是夜间总是休息不好的缘故,我觉得头有些昏胀。
在教学楼门口收起雨伞,抖落上面的雨水插进桶里。
扭开鞋柜上的钥匙打开门 ,里面陌生的景象让我动作一顿,下意识关上门看了眼上面的名字,确确实实是我的没错。
小意外拖延了我的时间,但幸好出门的时间早,进教室时好歹没打上课铃。
抓着凳子腿施力将它从桌面抬起,露出的不和谐的文字映入眼帘。
【别太得意忘形了,丑女】
……
原来如此。
…….
粘稠的湿气不散,就算穿着保暖的衣物也无济于事。
熬到放学,我慢慢走到鞋柜边,抬手撑在上面缓神。
铁质柜子表面不带一丝温度,薄冰一样的触感顺着手心向上流淌。
一只手从耳边伸出,强硬地拍到柜子上,震动扩散传递到指尖,使我条件反射地颤动了眼睫。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进排球部,你再不答应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啊,真烦人。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跟你说话?”
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这个人。
眼前可见的视野被一片朦胧的细密云雾遮蔽,逐渐丧失气力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闭眼向下倾倒。
还在发挥作用的听觉捕捉到一阵慌乱的叫喊声,只是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手术呢?
为什么宁愿选择无望的终结也不愿意做出尝试呢?
为什么这个病会这么痛苦呢?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痛苦呢?
……
醒来时恍惚以为躺在家中,我尝试挪动身体,身下垫子里金属弹簧的声音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醒了?”
无情绪的探问声,是某人颇有特色的嗓音。
我睁开眼睛,及川彻翘着腿抱胸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拜你这个不省心的人所赐,我今天翘了部活,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支着手臂撑起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张望四周。
应该是被他带到了学校的医务室。
“谢谢你。”
张口说话,声音干哑得像暴力拖拽椅子腿时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拧眉,他在对面也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嫌弃地举起手制止我继续说出什么。
“好了好了,住嘴吧。”
他叹了口气。
“我是不知道你家里到底有什么事,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你就算想自己扛着,也得有点自知之明吧?”
“瞎努力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就是你的行事作风吗?难怪牛岛那个缺根筋的都要想法设法找人照顾你。”
他烦燥地抖着腿,疯狂输出。
我只想让那帮爱慕他的女生看看他这一面,是否值得她们去做出伤害别人的行为来守护。
“你这样,能干的了什么?”
他问我。
问的好,我能干的了什么呢?
我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帮不到。
“可是,那我能怎么办呢?”
我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包裹在厚厚棉絮里的尖刺挣扎着要向外破开一个洞,寻求一个没有解决方案的问题。
我太无力,太弱小。
留给我的选项不是我想要的,可那又怎么样。
天真的人躺下来睡了一觉,做了一场好梦,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了一片废墟上。
“你不要太自恋了。”
他嗤笑一声。
我抬头看他,愣神,一下子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一点独特之处的初中生而已,这世界又不是没了你就不能转了,你做不了的事自然有别人去干。”
“吃不下饭也睡不饱觉的废物没资格谈能力,等你什么时候强大到能够把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的身体状况区分开,再去想着破格挑战吧。”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和之前展现在我面前嬉皮笑脸或是蛮不讲理的表象截然不同。
半边身体隐没在昏暗之中的少年,拥有一张没什么说服力的清秀还带着稚气的脸,唯有一双浅棕色虹膜熠熠,深邃的瞳仁似针芒,折射锋利的弧度。
原来这个人不是花架子啊……
“等你到及川大人我这个程度,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了,有眼无珠的臭丫头,居然不领我的情,哼!”
虽然没过半分钟就原形毕露了。
“什么呀,自恋的人是你吧,及川彻。”
我嘴上习惯性反驳他,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的调动出了这几日第一个微笑。
“不过,谢谢你了,这次是真心的。”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