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选在一年之中最后一个学期转学的人想必不常见。
我去申领教材和制服时见到了之后的班导。
那是名年迈的女教师,花白的发丝盘在脑后,鼻子上挂着银边眼镜,厚厚的镜片遮住的眼尾纹路像摇曳的金鱼尾巴。
她应该是知道一些我这个时期转校的因由,对待我的态度非常宽和。
北川第一不是什么升学率很高的名门,氛围相对比较轻松。
不如说,提到校风,估计很少会有像立海大附中那般肃穆严谨的学校。
“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单,相信你平时一定积攒了良好的基础。你转学的时间不巧,再过两个月就碰上期末,不过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她语气缓缓,看着我的目光像平静的湖水。
这不一定是她的真心话,可能只是出于某种考虑提供的宽慰而已。我心里清楚这一点。
自己的条件摆在那里,天赋不足,也并没有付出过超出常人的努力,谁来看我都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亮点的学生,不值得抛出什么心力来培养。
正式入学那天,我站在黑板前写上自己的名字,甚至介绍不出自己的兴趣爱好。
‘真是无趣’,我从底下抬头看着我的一双双眼睛里读出了这个讯号。
是啊,就当我是个无趣的人吧,不要对我抱有什么期待,也不要试图接纳我。
……
转校的第一天就这么平静无波地度过,我整理完桌面,打算早早回家。
门口站着的几个女生轻呼了一声,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yaho!你们几个,站在这边是在特意等我吗?”
轻佻的声线。
身高出众的男生站在门外,俊逸的脸上带着笑,毫无保留地展现着他的魅力。
“是的及川大人~”
“今天也很帅气呢及川大人!”
…好羞耻啊这个称呼,这帮人,是认真的?
虽然幸村也有类似神之子这样的称号,但谁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去这么叫他,又不是在拍电影。
不过,虽然展现形式不同,但真的到哪都会有啊,这种出类拔萃的人。
虽然跟我没什么干系。
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低头打开了手机。
这群人堵住了门,看样子要走还得等一阵子。
我点开和阿若的对话框,上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告诉他被分到哪个班级。
空气有时候是很神奇的东西。我指端打字的动作顿了顿,朝笼罩我的源头望去。
刚还站在门口的那个‘及川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桌边,此刻笑眯眯的看着我。
更正,笑眯眯的仅仅只是脸部,这人眼睛完全没在笑。
令人毛骨悚然。
“有什么事吗,这位同学?”
我皱着眉。
“就是你吧,牛岛说的那家伙。”
他一手插着腰,笃定的说。
牛岛指的是阿若?这人和阿若认识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还用说吗,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没穿校服。啊!难道说你是笨蛋?啧啧啧,没想到牛岛那家伙的幼驯染竟然脑子这么不好使。”
什、什么啊,这个人……
申请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拿,我今天确实是穿的私服。
“阿若跟你说了什么吗?”
拿出最好的教养,我拼命遏制住自己不要对那张得意的嘴脸出手。
“我本来是不想管的,毕竟如你所见,我是个备受欢迎的大忙人,才没空管你这种人的闲事,奈何那个牛岛亲自找上门来,拜托我照顾你。”
“没办法,谁让及川大人我一向为人和善呢,哼哼。”
他高仰着头颅,夸赞自己的语句行云流水,几乎要让人幻视出一根长长的天狗鼻。
自我陶醉完,他睁开眼看向我,嘴一咧露出了狡黠的笑:“不过,我也不能白替他罩人。”
他伸手,直指着我的鼻子。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进排球部来吧!”
……
回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街道。
这一片全是这种旧日式风格的建筑,一家一栋。
周围的邻居几乎看着我长大,见我放学回来纷纷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一一点头回应。
“我回来了。”
合上门,我坐在玄关更换拖鞋。
奶奶应该是在厨房忙碌,她年纪大了听力不好,估计是没听到我的声音,因此没有回我。
换了家居服,我踩着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走到最靠里的寝室,轻轻推开门。
“爷爷,我回来了。”
聪明的小婴儿学会走路可能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么一个将要迎接生命尽头的老年人需要多久呢?
答案是永远不会。
教会我走路的老人瘫倒在床铺间,缓缓转动头看向我,泛黄的皮肤和眼白,脸上是空白的表情。
他没有力气下地,如今也没办法自理,一切生活行为都在床铺上进行。
我扶起他的头,把歪倒的枕头重新给他垫好,然后低头掀开被子一角,检查了一下他腹水管路有没有折叠,打开了引流的夹子。
他从医院回家带回了三条管路,一个是导尿管,为了方便日常护理,一个是胃管,为了维持营养需求,还有一个就是腹水引流的管路。
爷爷选择不接受希望渺茫的手术,药物能起到的治疗效果亦是微弱,如今能做的只有每日的基础维护罢了。
奶奶对这些事情比较苦手,在医院的时候有护士照料,在家只能我来做。
放完腹水,奶奶似是终于发现我回来了,在外间喊我出去吃饭。
吃过晚饭,我回到房间写作业,两校进度的不同耗费了我一些时间,写完已经接近九点。
出去辅助奶奶帮爷爷擦完身,我收拾完自己躺上床时时针将将靠近十二点。
叹了口气,我翻身将脸埋入枕头。
入夜后的沉寂遮不住一切细微的动静,门外时不时推拉门的声音,水龙头打开时的压力,老年人无意识的呻吟断断续续。
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我盯着头上的屋顶。
同窗的情谊和亲人的陪伴是不能放在天平两端去衡量的东西,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其余的任何事情都不被允许再分走我的注意。
谢谢阿若,但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