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琪读书时很少把时间花在学校,这次毕业将近两年后返回,连体育系的大门都摸不清楚朝哪里开。
叶智华好奇地问:“你是师大毕业生吗?”她嘴硬:“是学校变化太大了!”
校园确实变化不少,怎么她一毕业它就变好了呢?
食堂重修后宽敞明亮,豪华体育馆拔地而起,崭新的教学楼耸入云宵。
连校园里的帅哥都多了不少!
他们好不容易摸到体育系,刚进教学楼,外头就来了几个女生。
各个身材火辣,特别是屁股又翘又圆,这就导致臀部和腰不在一条垂直线上。
于是她们进门时,都是上半身先进,然后臀部才接着进来。
夏志琪看呆了,叶智华也看呆了。
她不无酸涩地想:人类什么时候能进化成一直不老,直到死亡前几天才忽然老去呢。这样就能永远年轻了。
冯甜甜进来了,他本来笑容满脸,大约是看见了叶智华,离夏志琪还有二里地的时候就站住了。
她见状连忙紧走几步说:“你不是说我可以带朋友一起来看吗?”
这话说得心虚,冯甜甜凝固的笑容更让她恨不得时间倒流,好一开始就踢开身边那只拖油瓶。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交到她手里,小声道:“我以为你会带吴茜。”
门外陆续有学生进来,男女都有。有女生望着夏志琪问冯甜甜:“谁啊,你姐姐和姐夫吗?”
冯甜甜不高兴地回答:“不是!”
又是一阵欢快清脆的笑声,夏志琪被她们的声音笑得发毛。
她怯怯地问他:“暑假你回去吗?”他明明听见了,可没吱声,转身走了。
她从来没在冯甜甜这里遭遇过的这样的款待,一时间有点下不来台。
叶智华见状,一把上前勾住她脖子小声说:“你朋友和你不熟啊?”
她奋力想把他的爪子拿开,没声好气道:“热死了。”
叶智华偏不肯松手,非要搂着她。她只好出使劲去拍他手背。
这时冯甜甜已经上了一层楼,他在楼梯转弯处通过楼梯栏杆,正好看见两个人在那里拉拉扯扯。
夏志琪此刻真是混身是嘴也说不清,唯有恶狠狠地对边上的人道:“我生气了!”
这还是之前那个勇斗开发商、独自去非洲的叶智华吗,怎么突然就降智变成幼儿园大班了?
叶智华消停后,她原本高涨的情绪也熄火了,对接下来的赛事一点兴致也无。
要不是怕他扫兴,她可能真就回家了。
叶智华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快,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问:“球赛还看吗?”
她大声道:“看啊。”他可怜巴巴地说:“那别板着脸嘛,吓着我了。”
等他们摸到师大新建的体育馆时,里面观众已不少。
坐了约莫十分钟,球员便纷纷入场热身,夏志琪开始寻找冯甜甜。
看一会儿眼就花了,在她眼里,他们变成了一群金毛、哈士奇、拉布拉多……
好不容易看到了他,夏志琪连忙朝对方挥手,冯甜甜此刻情绪高涨了一点,朝她挥手招呼。
叶智华则忙着跑前跑后,一会儿买水,一会儿买零食,又去借望远镜。
好几次都挡住他们彼此挥手示意的视线,简直殷勤得过分。
夏志琪急得直拍栏杆,脱口道:“你故意的吧?”
叶智华把饮料和爆米花塞到她手里,满脸无辜地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啊,买这些就是想让你高兴点。”
他说今天家里亲戚的新饭店开张都没去捧场,“就是为了特意陪你看球赛来着。”
夏志琪哑口无言,转念一想,明明是他死乞白赖跟过来的啊?
算了,不和小孩子争了,球赛要开始了。
她对篮球赛根本不感兴趣,好不容易看完全场,便打发叶智华去退望眼镜。
然后她守在体育馆后台,果然等到了冯甜甜。
话还没说几句,叶智华竟然摸了过来。
冯甜甜明显不高兴了,他歪着脑袋问:“你也打球吗?”
说完这个,他板着脸把手里的篮球径直朝对方怀里砸了过去。
连弧线都没有,篮球带着凛冽地风声,就像发怒的小行星要撞地球那般。
还好被叶智华及时抱住,饶是如此,他还是朝后退了几步。
夏志琪原本想上去圆场,只听叶智华笑道:“我对篮球一点不感兴趣。”
说完,他又把篮球抛向对方,冯甜甜手臂一伸就抄住了。
他们的体格不论在球场上还是战场上都没办法相提并论。
叶智华像只边境牧羊犬,纤细、聪明、顽劣,服从性差。
冯甜甜像只伯恩山,巨大、易冲动,对陌生人警觉性很强。
和冯甜甜告别后,不等离开体育馆,夏志琪就发飙了:“既然你对篮球不感兴趣,为什么还非要来看?”
叶智华答非所问,指着肚子说:“疼,我好像被那个傻大个砸伤了。”
夏志琪半信半疑:“拉倒吧你,他根本不会动真格的。”
他委屈地说:“真把我砸伤了,不信你看看。”
见他指着自己的肚子示意她看,夏志琪刚要伸手过去掀T恤,转念一想,反手照着他腹部就是一掌。
叶智华疼得呲牙咧嘴。太夸张了,一看就是在装腔作势。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装?
她无奈地说:“去医院涂点药。”一说去医院,叶智华忙说只要午饭吃顿大餐就能恢复活力。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他亲戚新开的那家日料店捧场。
开车到达后早过了饭点,没想到人还很多,排队的顾客一直站到了走廊上。
叶智华打了个电话,全程都在用粤语。这人的口音变化莫测,很适合当间谍。
不一会儿,日料店里出来个穿和服的女领班,满面堆笑地对他道:“里面请。”
这么明目张胆地插队、走后门,夏志琪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进餐厅后,领班叮嘱迎宾说:“这是老板的客人,去竹字头包厢。”
叶智华忙道:“我朋友穿裙子,不方便在榻榻米上吃饭,必须是有椅子的包厢。”
迎宾忙道:“放心,是有椅子的。”
入座包厢后,叶智华开始自作主张地点菜,根本不给她发表意见的机会。
她最不喜欢点菜,乐得让他作主。
茶水上来后,夏志琪问:“你怎么选了现在这个专业?”
叶智华读的应该属于人工智能范畴,但在当时很多人都把它当玄学,完全不能和热门专业比。
他抿口茶才说:“原先我想读哲学,有一次我去参加世界哲学大会,见到了海内外最知名的哲学教授——他们绝大多数人都秃了,从斑秃到地中海秃到全秃,各有各有的秃法。而且多数很穷困,然后我的想法就变了。”
接下来就随随便便选了个专业,只要是理工科都行。
叶智华不无感慨地说:“你这么聪明,要是当年能和我一起出国就好了。”
夏志琪愕然道:“不行,我父母都在国内。”他立即说:“你现在多久回一次去看他们?”
她想了下:“一年一次差不多。”
他撇嘴说:“出国也不耽误一年看一次啊。家庭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否则你就不会留海城了。”
夏志琪只好承认他说得对,和叶智华拌嘴通常很难赢,除非他想输。
她突然咂摸出来一点滋味来。
这人身上其实有着锋利的攻击性,但他不会轻易显现,或者说更多的是通过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表现。
叶智华一直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包厢里突然发出“刷”的一声,推拉门猛然被人打开,他们都以为是服务员。
哪知道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一位故人:盖丽华。
上一次见面应该是1997年,后来她败走麦城,没有当上陆仕辉太太,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位民族歌手的身影了。
四十来岁的盖丽华打扮得仍然花哨,头发抹了太多发胶的缘故,每一根都铁线般屹立在脑壳上,看上去像一只饱满的海胆。
盖丽华显然也认出来他们,好多年前就交过手。
她冷笑道:“我说呢,我订的包厢是被哪一位有来历的拿走了,原来是你啊。”
来者不善,夏志琪赶紧站了起来。叶智华起身更快,把她护在身后。
盖丽华翻了个白眼,冲他发难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小老婆的儿子吗?这是新中国,是红旗下,这不是新加坡,你们姓叶的没办法呼风唤雨。”
叶智华脸色铁青,命令外面走廊上探头探脑的服务员道:“把这位女士带走。”
盖丽华张牙舞爪,用丹田发出一声怒喝:“谁敢碰我?”服务员面面相觑,无人上前。
就在此刻,之前那位穿和服的领班和一对中年男女赶了过来。
中年男女应该是盖丽华同行的朋友,他们上前劝了几句,这才把骂骂咧咧的她带走。
面对叶智华,领班诚惶诚恐,一个劲儿说不好意思。
叶智华根本没理会,“刷”地拉上了门。
包厢很安静。
只见他提起筷子,夹起肉片放进寿喜汤锅,烫熟后捞起送到夏志琪碗里。
她并没有碰筷子。
夏志琪早就猜到了,叶智华的背景绝不仅仅何倩倩的儿子那么简单。
她已做好准备,如果他用场面话来敷衍或者不提,她绝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在他看来,眼下的沉默,则是一种无声疑问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