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与江陋大眼瞪小眼了几天，已经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咽下最后一口白饭，嘟囔道：“行了行了，不跟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我姓向名泉，没有字。”
江陋点头，咬了口烤的酥脆的鸡腿：“向爷爷好，我叫江陋，字子安。”
向泉：“……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字么？”
江陋模仿向泉的语气问：“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有字么？”
向泉皱眉，刚要回答，天边划过一道阴影，又是一声鹰啼。
“老头，那只鹰是冲你来的。”江陋没有抬头，专心地啃手上的肉。
向泉怒极反笑：“好啊，刚刚叫我爷爷，现在又改成老头了。”
“那要看你是站在哪边的嘛。”江陋晃了晃脑袋，脖子上的长命锁发出悦耳的声音，嘴里的肉还没嚼完，口齿不清地说，“如果你加入留夜，我便饶了你这条狗命，如果你不加入的话，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放你离开，之后是死是活，还看你的运气。”
向泉也放松下来，歪歪扭扭地靠在牢房的墙壁上，就着白水道：“我能逃出一次，你觉得我逃不出第二次吗？”
江陋反问道：“你能保证你有两个头吗？”
向泉沉默，又说：“我不会打架，没有用武之地。”
江陋笑道：“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之后还需要你来吸引火力呢。”
向泉：“？”
江陋看了眼远处，浮尸随波流上下起伏，梅雨落地时，带来了一阵恶寒的风，尸腐的气息绕过霉味钻入鼻息。
“身体全白留褐斑，展翅雪白染墨玄，这只海东青可不是俗物。”江陋哂笑，看到老头发愣的脸，道，“老头，我来之前，有人跟我说过，这种鸟在致州可不常见，它竟然还会专程来这个小地方找你，说说看，你到底是什么人。若是说了假话，那你的这套手艺就会成为绝世功法——我还可以帮你写一篇夸赞的文，保证在你死后，这套无人知晓且废物的功夫可以让无数人垂涎。”
向泉眼底流露出臣服，江陋心里一紧，立刻对千帆说：“堵住出口！”
千帆还没反应过来，向泉立刻破开狱门，单脚轻点木桩，借着空隙离开。
千帆看着向泉模糊的身影，再怎么追都为时已晚，扭回头瑟瑟发抖地看向江陋，江陋不在意地说：“别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过之后就别放跑他了。
“等会写封信问问萧白，让他查致州养鹰的人，以及那只鹰是谁的。”
千帆点头，江陋拍拍手，道：“派人跟上那老头，追不上也追，让留夜的人先熟悉熟悉老头的逃跑手段，我们去看看县令。”
万里头痛欲裂，一边听主簿讲基础知识，一边翻看萧白写的账簿撰写事例。
每个字都看得懂，可是合在一起就不明白了。
别人告诉他，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没人告诉他螃蟹的壳这么硬啊！
江陋推开门，露出小虎牙，笑着说：“怎么样了？”
万里面无表情：“你行你上。”
江陋撸起袖子：“这世上还有难得倒我的问题？我上就我上！”他用看废物的眼神瞥了眼万里，心中愈发得意。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看着满目账本唉声叹气，江陋抬起一只胳膊，对门外的千帆无力地道：“快！快去请萧白来！”
一个黑衣人站在外面，身上沾满了梅雨，骨节分明的手指撩起帽檐，萧白站在风雨中。
“萧白当真若神人！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江陋合时宜地夸了句，自动从桌子上跳下来，给萧白腾出位置。
他看向四周目瞪口呆的官员，道：“还不快去给你祖宗爷爷擦干身上的水！”
官员们才敢动作。
萧白接过递来的手帕，说：“他在找你，若是不想被发现的话，行事须得万分小心。”
江陋点头：“我知道了——你伤怎么样了？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萧白道：“已无大碍，我猜到你这边会出问题，于是赶过来了。”
岂止是猜到，分明就是板上钉钉。
萧白被吴勾照顾着，实际上也是在楚离的监控之下，留夜立场不明的情况下，一定不会让他走。
他连着在吴勾旁做了几天好事，打着搜寻药材的名义离开，楚离自顾不暇没有阻拦，躲开吴勾的监视后，着黑袍来到赤川县。
他已完全了解江陋的行为作风，问过衙门的位置后便放了几条错误的路线掩人耳目，确认无人跟踪才走到衙门。
“破解之局很简单。”萧白褪下黑袍，取过江陋递来的帕子，轻柔粘腻在一起的发丝，淡淡地说，“活人的账目好查，死人就不一定了。”
“皇上在致州，你们做的任何假账都会立刻被发现，因此，千万不要用假账敷衍任何人，这只会让诸位死得更惨。
“但只要在每个有疑的账目中加上一些给死人的开销，那再怎么查都查不到你的头上。”萧白微微笑道，仿佛这些并不是一些密谋之语，而是家长里短。
曹大人顿悟，让旁人备来纸笔，递给萧白：“大恩大德，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留夜之人，外部皆以留夜之名行事。”萧白撩起袍子，端正坐好，提起毛笔。
雪白的狼毫舔了墨，在账本上公公整整地流转。
萧白想了想，道：“白纸黑字虽然可信度高，但百姓的话语也会是一个突破点，所以还请曹大人在这段时间多做实事，莫要让皇上察觉异样。”
曹大人双手交握，讨好地笑道：“好好！”
“既然曹大人对留夜的话语深信不疑，那么恭喜你，你通过我们的考核了。”江陋微微笑道，看到曹大人大喜过望的神情，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促狭地说，“那么，曹大人的入会费也应该交一下了。”
“入、入会费？”曹大人怔住，先前他们没说这个啊？
萧白也感到诧异，先前别说入会费了，连考核都是没有说法的，但他习惯了江陋多变的玩法，因此由着他天马行空。
“我们帮你写了帐，但这只是纸上的功夫，真金白银还在你那，你看……”
曹大人的右拳砸向左手，了然地说：“要钱啊，我给，我给！多少我都愿意给！”
江陋痞笑道：“我们要的不多，给我们你从官家那套出来的四成，不管你之前用的什么手段。
"这四成不多不少，全换成粮食，三日后我们会来取，若是你动了什么心思，那我们就不能保证这份假账不会传到天子耳中了。”
曹大人脸色一变，旋即嘿嘿笑道：“在下自然不敢，诸位爷尽管放心，三日后我定会悉数奉上！”
江陋摆摆手，道：“我看你有几分干实务的天分，索性再考你一个问题。今日天上盘旋着一只海东青，你知道是谁养的吗？”
曹大人犹豫地挠了挠头，江陋笑着说：“怎么，刚刚还说要加入留夜，现在就开始装聋作哑了？”
“不敢不敢。”曹大人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说，“那只海东青不是我们县里的，而是西边三山的土匪养的。”
江陋挑眉道：“三山是致州与邻州的分割线，与赤川县相距十万八千里，那里的海东青会飞来你这个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地没地的小地方？”
曹大人叹了口气，苦笑道：“它看都不看我们衙门一眼，应该不是来找我们，而是来找其他人的。”
江陋沉吟，先前抓住向泉时，原本他以为老头被抓住后会立刻离开，所以当时才立即去审他。
老头十分老实地与他和平共处了几天，看到鹰就离开了，难道他是刻意来此处等鹰？顺带蹭口饭吃？
但也不太可能，赤川县位置偏僻，如果不是特意要来，那无论怎么走，都不可能来到此处，所以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哎！你小子慢点飞，老人家体力赶不上，休息一下行不行？”向泉嚎啕，脚下步伐不停，轻点树梢，腾跃而起，看着鹰的方向，差点撞上麻雀。
海东青鸣了一声，扇扇翅膀，飞得更快了。
向泉气喘吁吁，但还是留了份吐槽的力气：“我还真是吃力不讨好啊，前几日算命的与我说，这几日在赤川县会遇到一个年轻人，会与我成为师徒，但没想到，那小孩实在太年轻，好为人师也就算了，连酒都不给我喝一口！我去.你.大.爷.的！”
海东青越过云层，腹部雪白的绒毛与白云融为一体，褐斑隐在绒毛中，白色向黑色渐变的翼翅破空，划开一道道气流。
它俯瞰丛林鸟兽，餍足地翱翔在广阔的天空，一只蹦蹦哒哒的鸭子说着它不懂的胡话，打破了气氛。
它又鸣叫一声，想要甩掉这只鸭子，鸭子看到海东青飞行速度越来越快，不明所以，嗷嗷乱叫，惊起一滩鸟雀。
“等我见到了你主人，定要他扒了你的皮，把你的肉丢进滚水里煮！”
这话似乎戳到了海东青的痛点，长鸣一声后回旋，往向泉的脑门上用力啄去。
“你这死鸟——”向泉一手捂住额头，一手做出捉拿姿势，想把海东青狠狠甩开。
海东青灵敏地躲开向泉的进攻，鸟喙砸出几个红印子，向泉连连求饶。
“今日算你命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