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群守卫正在巡逻。
听了一夜的淫雨混杂着的脚步声,他们渐渐疲惫,打着哈欠,脚步变得虚浮。
“噗通——”
在把守卫都放倒后,萧白换上守卫的衣服,把白色斗笠背在背后。
“今夜有人来了!快去告诉大人!”另一批守卫们扬起灯笼,看到先前那班守卫全都倒在地上,脸上留有红晕,完全就是一副宿醉后的模样。
“可若是大人知晓,只怕是会说我们昨日胡吃海喝,误了活。”
“你难道没看到今早大人的又长又臭脸色吗?不告诉他,那万一衙门内出事了怎么办?”
“衙门出事与我们无关,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此事不会牵扯到我们头上,岂不更好?”
“听说皇帝都来了致州,衙门一出事,唇亡齿寒,我们怎么可能不会被牵连!你忘了之前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留夜吗?咱们有个弟兄也在那,虽在暗处,但也风光腾达,最后因为妻子告状丢了身家性命!你能保证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说吗——”
“咱们都说好了,别说那晦气话!行了,其余人继续巡逻,你们两人随我去告诉大人。”
萧白趁这段空闲溜进衙门,在书房里寻找账簿。
“不愧是狐狸,还会做假账……”萧白扫了眼账簿,摇摇头后放回原位。
账簿刚放回,整个书格瞬间不见,暗格与之调换位置,小箱子映入眼帘,外表还设有密码。
萧白蹙眉,他环顾箱子周围,确认没有机关后把箱子轻轻拿起。
屋外银铃大作,一根看不见的暗红色丝线从暗格里拴住箱子底部,萧白暗道不好,急忙斩断丝线,想要把箱子带走。
设计机关的人似乎早有预料,萧白脚下一空,坠入黑暗深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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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搜寻,快!”
县令接到银铃响起的消息后,胡乱披了件外衣就往衙门赶。
“小偷找到了没?”县令浑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汗多一点,还是雨多一点。
“回大人,还没呢,那人好像掉进洞里了。”
“那箱子呢?”
守卫缄默,县令了然——还在那人身上。
“去守住出口,如果发现他逃出来了,斩立决!”县令借着灯烛,看到自己慌乱下拿的是妻子的外衣,不由得冷汗直出。
他太紧张了。
先前也有人尝试偷账簿,那人很快就死在地道中,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如此紧张才对。
挖这地道起初只是为了逃生和夏天避暑,但随着他在坪县的日子越来越长,为万世开太平的野心也被压在心底,年少时公正道义都被抛掷脑后,升官发财终究还是占据上风。
地道也变成了黄泉路,把不识抬举的人送去阎王爷那与列祖列宗见面。
地道单机关有十几种,若不通门路,定是走不出来的。
县令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脯,站在书房里,睥睨着已恢复正常的地板,唇角勾勒出一丝弧度。
“记得把那群难民藏好了,否则你事情败露,我们都得死。”县令淡淡地说道,守卫们皆行礼,有条不紊地继续做事。
还在醉生梦死的守卫摊成一团,县令使了个眼色,几个守卫立刻把他们拖出衙门。
几道寒光亮起,又黯淡,亮起,又黯淡。
血流如注,铜锈味遮住雨水的味道,县令吸了吸鼻子,吐了口唾沫:“破铜烂铁,一无是处。”
地道里铺满了腐败的气味,萧白点亮火折子,沿着墙边缓缓前行,响起了轻微“咔擦”声。
萧白:“……”他就应该让江陋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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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吴大夫,我们一家差点就阴阳两隔了。”老太太握着一位男子的手,泪花里说不尽感激。
吴勾轻轻松开老太太的手,轻笑着说:“在下不过一名混江湖的野人罢了,可不是什么大夫,老人家莫要这么称呼我。”
老太太急忙唤“恩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吴勾眉眼弯弯,右眼下方的痣躲在发丝中,若隐若现。
他看了眼天色,道:“在下还有事要做,恕不奉陪。”
把老太太塞给他的面饼又悄悄还回去,他撑着一把青绿色油纸伞,独自往北走去。
一个人靠在小巷里褪色的朱墙旁,身子呈弓形,死死地捂住胸口。
这一路上,吴勾看到的死人太多太多了,郎中医活不医死,他朝倒着的人虔诚地拜了一拜。
随着血液流失,萧白感受到体温在逐渐下降。
死里逃生后,他准备躲在这休息一会再赶路,可没想到一旦倒下,便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他撩起眼皮,和路人短暂地对视了会,又闭上眼睛,攒攒力气回去复命。
“没死?”吴勾愣住,没好气地说,“亏我刚才还祝他上天堂呢。”
萧白耳边一片嗡嗡声,全然听不到吴勾的话。
“哎,你别睡啊!”
脑边终于安静了。
小箱子落在地上,手腕也如同一片枯叶,落在地上,手上的污血被雨水冲刷,背上的白色斗笠也尽数染成枫色。
瓦墙根本没有掉漆,朱红色都是被这一个人染出来的。
吴勾脸上的痣越发凝黑,他快步走上前,抱起萧白,一脚踹开隔壁的院子。
此处地势低洼,百姓们皆被送到衙门临时建立的收留所里了,吴勾把面无血色的萧白放在床上,点亮火折子,检查伤势。
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哇塞,这人该不会是什么杀手吧,全是兵器擦出来的痕迹。”吴勾心道刺激,用小刀轻轻撕开萧白湿透的衣服。
一颗在锁骨下的花瓣形状的印记映入眼帘,吴勾明显地一愣,猛地握住萧白的脸颊左看右看,又放肆地笑了:“冤家路窄啊……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可不要再冷脸待我了。”
萧白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他想抬头,可脖子无力支撑,他只能再次倒在背着他的人的锁骨窝中。
等等,倒在锁骨窝中?
他头上被人随意地扣上斗笠,上面还留有淡红色的血迹,背他的人身材纤瘦,细皮嫩肉的,但肌肉蕴含的力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那人没有打伞,一蓑烟雨披在肩上,带他走向浩瀚星辰。
“萧玄霜,你可算醒来了,我背了你好几天,是不是该下来孝敬我了?”因为与背着他的人距离太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
“你是……”萧白哑声问,喉咙吸进凉气,忽然一痒,他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胸脯剧烈起伏。
“撑着点,马上就能看到炊烟了,我们就可以喝点热水。”吴勾没有回头看他,但萧白能感受到对方的如释重负和欢快的心情。
吴勾颠了颠萧白,萧白闷着的淤血一口喷出,吴勾脸上跟抹了番茄酱似的。
“你……”吴勾顿时泄了气,道,“好吧好吧,算我欠你的,你的血随便喷,哪怕喷进我嘴里我都全盘接受。”
萧白:“……大可不必。”
顿了顿,他垂下眸子,盯着白皙的脖颈,问:“阁下今日救我性命,但来日我不一定会报此大恩,不如就此别过——不过阁下一见面就能念出我的名字,我们之前认识吗?”
“欸,我还不想别过呢。”吴勾叹气,道,“在下姓吴名勾,字引弦。”
萧白蹙眉道:“我不认识你。”
“那是自然,我不过一个略懂些医术的江湖混子,正巧看到有人死在路上,想来试试手,没想到竟把你从地府里挖出来了。”吴勾划过一道落寞,很快就被轻佻代替,“我以后就是你大爷了,将来若是真要杀吴大爷,记得给我收尸。”
“还有,供台前别放苹果,我最讨厌吃苹果了。”
萧白忍无可忍:“……你大爷!我说了要你救吗?”
吴勾嘿嘿直笑,转移话题道:“你要去哪啊?需不需要我陪你?”
萧白淡淡地说:“我想去归西,你去吗?”
吴勾叫好道:“我很乐意送你一程。”
萧白道:“放我下来。”
吴勾道:“我不,你中了箭上的毒,我下了麻药把毒药剐出来了,还要两个时辰药效才过。”
萧白叹气:“药效过不过和把我放下来有什么关联吗?”
天公抖擞,闪雷劈开了半边天,吴勾抬头仰望雷电的位置。
萧白看到了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只需轻轻抬手,脆弱的血管就会立刻迸溅出鲜艳的火花。
好不容易走到人家处,里面又是无人之境。
“这里的人刚离开不久,给我们留下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吴勾把人放在椅子上,掏出火折子,亮出一小块地方。
眼睛适应了光亮,萧白才意识到“离开”二字的含义。
“他们都死了。”萧白收敛眼中的微讶,声音哑得越发严重。
江湖混子双手合十,对躺在床上的死人做出祈祷的姿势。
萧白目眦尽裂地看着上一秒还停留在“愿你可以上天堂享福”的眼神下一秒就变成了“哈哈终于轮到我享福了”。
吴勾看到萧白不自觉张开的嘴巴,笑着说:“怎么,想吃鸡蛋了?可惜这里的鸡都死了,只能下次请你吃了——不过,我倒有鸡,你吃吗?”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往死人的怀中掏去。
“啊,我捡到了野生的碎银也。”吴勾露出窃喜的表情。
……萧白想走,但走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