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位兄台就是江陋公子吧，不知这是何意？”主座露出长辈式沉稳的笑容，把纸条撕碎，发出沙沙的声音。

江陋笑道：“我自然是来加入你们的——不过我真是没想到，堂堂枢密院的一把手厉光，不好好想着如何为国奉献，反倒想做一些谋反的事。

“你们的纸条我都看过了，写得谁来着……楚远是吧？”

他随意地将纸条扔在桌上，琥珀色的眼睛环视桌上紧张的官员，笑着说：“哎呀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来说服你们支持我的，没有任何恶意。”

众官员：“……”最好是这样。

“我勉为其难地毛啥自荐一下，做你们的‘爷’。”江陋掏了掏耳朵，把之前听厉光念的经尽数倒出，“毕竟你们已经已经看到了我的能力，还在纸条上写了我的名字，按照规矩我可以成为你们的‘爷’，不是吗？”

“……”官员们在心中咆哮，这他妈是他们写的吗？

还有，那个成语不是毛啥自荐，是毛遂自荐！

江陋忽视他们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扬手笑道：“既然你们都默认的话，那我就开始给你们布置任务，张真张大人，你——”

“你也配对我们指手画脚？”张真“呸”了一声，怒骂竖子。

“——在致州余县占了千余亩良田做房宅，有百姓在衙门前闹上吊，甚至有人扬言要北上京城，敲鸣冤鼓。”江陋把话锋一转，露出痞笑，接上了被打断的话，“大家想知道张大人做了什么吗？他用各种手段封了百姓的嘴。恕在下知识浅薄，不知大衍的律令原来如此严格，只是顶撞了一个小官员，就会被置于死地……”

“别再说了！”张真面露菜色，恼羞成怒地把茶盏一甩，变成一地青花碎片，点缀在茶盏碎片上的碎金于烛光下反射出雍容的灿金色。

“好，好，我不说了，张大人莫要生气。”江陋隔空做了个消消气的动作，又挠了挠头，问，“我还要说谁来着？小白，快出来帮我应付一下。”

萧白无奈地房梁上落下，破窗直入，看到目瞪口呆的官员们，不禁摇头。

“四周除了几个有点手段的守卫，什么人也没有。”萧白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知是对江陋还是对官员们说的。

萧白身着黑衣，头顶戴了个斗笠，垂下白纱遮住面貌。

江陋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戴黑色的斗笠？”

萧白瞥了他一眼，眼神中表达一切。

留夜没钱，买不起。

这顶都还是二手的。

官员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现在的处境，他们苦心尽力遣散走了人，现在反倒成为别人的嫁衣。

“闲话少说，我们先把舞台留给这位小年轻，让他来说说诸位都做了什么吧。”

如果谢容在这，一定会把江陋绑回去做营销公司团队骨干。

萧白礼貌地对他们抱了抱拳，拿出一份卷轴，把留夜收集到的证据都一一念出。

厉光压住四周人寒碜和颤栗的目光，定了定神，冷静地问：“既然江陋公子想称王，那不知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要知道，单凭报菜名可没办法说服我们。”

江陋一笑：“我也没打算在短时间内让诸位完全认可我，不过我确实有一些举手之劳要麻烦部分大人。当然，作为报酬，我会帮你们把一部分‘来路不明’的钱变成合乎情理的正当之财。”

夜深之时，有醉鬼发现有很多官员从贤竹楼走出，脸上交替着两个狰狞的神情。

气急败坏和懊悔万分。

醉鬼揉了揉眼，很快被身旁白色俊人儿打晕。

“我要走了，不然李嬷嬷见我又偷偷溜出宫外，会罚我倒立在墙边一个时辰。”江陋露出苦瓜脸，全然不似先前潇洒快活郎。

萧白哭笑不得地点头，带着一大堆东西先行离开。

-

江陋再次听到留夜的消息，已经是在几日后的朝堂上了。

“太后娘娘，留夜竟光明正大地在京郊处购置房宅，牌匾上还有‘留夜’二字，大有与朝堂对着干的意思！”

“依这字迹看，不像是无名无迹的人写的，倒像是知枢密院事厉大人题的……”

江陋眯眼看去，是几个不认识的官员。

那天夜里，萧白也跟他说过，太后娘娘和先帝与留夜素来不对付，这么大张旗鼓地在落座在京郊处，恐怕会有不少人反对。

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

谢容端起皇家威严，问道：“厉爱卿，他说的是真的吗？”

先前说话的官员立刻闭嘴，谢容这么问厉光，摆明了是要偏袒他。

厉光走到过道中央，屈腿一跪，谦恭地道：“回太后娘娘，正是臣题的。”

“哦？厉爱卿这是何意？”谢容微讶，脸上多了层愠怒。

厉光不急不缓地说：“微臣知道留夜是太后娘娘的心病，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留夜的动向，最近，我发现了一桩不得了的事——”

江陋挑眉，心道：“这人这么会说，不去写话本子可惜了。”

“他们正在安置京郊和京城的难民，并施粥给附近穷苦的百姓，每月的几日都有郎中在门口义诊。起初，微臣也并不相信，后来遇到留夜首领，他似乎中了毒，面色早已发白，据说他在受到高僧的指点后，为了长寿做起了善事。

“微臣调查多次，情况属实，千真万确，才特地题字，让善行发扬光大，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张真缓缓走出，跪在厉光后面：“微臣几日前受厉大人的邀请前往留夜，能够证明厉大人所言非虚。”

谢容依旧不相信，但既然他们这么说了，也不好在朝堂上打他们的脸，于是皱着眉头退朝。

江陋跑过来牵住谢容的手，道：“太后娘娘，我近日闲来无事做了个纸鸢，不知能否赏脸陪我放风筝？”一汪琥珀色的湖泊上有浮光点缀，江陋眨眨眼，湿漉漉地说。

谢容微怔，笑着捋开他前面的碎发，轻轻地说：“当然可以。”

她还是低估了小孩的想象力。

楚离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来培养的，所以她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天真无邪的小孩。

风筝的骨架歪歪扭扭，糊上的纸也是立刻就掉下来，江陋得意地拿起跟他一般大小的风筝，风筝线拖在身后，乱作一团。

谢容看到这只狰狞的风筝，笑着问：“这是你做的老鹰吗，真威风。”

江陋蹙眉，摇摇头。

“哦——我知道了，这其实是一只乌龟，对不对？”谢容看到江陋的表情更加难看，不由得停止猜想，问，“江陋小朋友，你能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吗？”

江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委屈地说：“我画的是一只大老虎。”

谢容再次看了一眼用各种颜料涂满的纸糊上，有一个用丹红色歪歪扭扭写的“王”字，笑眯眯地说：“真好看，希望你也能像这只风筝一样虎虎生威，飞得又高又远。”

她把江陋抱在怀里，大手裹住小手，小手裹住风筝线，道：“我们两个一起让它飞得很高很高，好不好？”

江陋心中微微触动，软乎乎地拉长鼻音“嗯”了一声。

“啪——”骨架做得太过松散，纸糊得也太粗糙，风筝刚离开御花园的草坪，就立刻爆炸了。

【你刚还说希望人家像风筝一样呢，你是想要小团子炸——】

谢容把系统屏蔽，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江陋并没有表现得十分伤心。

“这次是我没做好，下次我再邀请娘娘来放。”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让谢容忍不住又捏了小团子一把。

谢容笑着说：“我现在还有点事，下次陪你一起做风筝。”

系统：【……你还会做风筝？】

谢容瞪了眼系统界面，系统再次噤声。

“好，娘娘慢走。”江陋抱住谢容的大腿，笑着告别。

多了一个小插曲，谢容在朝廷上的怒气和疑心消了不少，她先走进慈宁宫，更衣后从后门钻了出去。

“留夜”牌匾反射出淡金色光亮，宅子内部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感谢声，萧白在一旁提笔开药方，常用的药物被制成香囊，遇到贫穷者便赠予一二。

谢容钻进木炭里，打了几个滚，又把黄土往脸上埋，遮住透亮的血色。

她定了定神，把自己带入进穷苦百姓的角色，生活的困苦立刻淹没眼中的星光。

“这位咳——先生，民女感觉胸闷气短，常常被噩梦惊醒，不知能否帮我看看——咳咳——”

谢容演得淋漓尽致，萧白点头，没有给她多余的脸色。

“我先给姑娘把把脉。”

他沉吟片刻，道：“姑娘忧虑过重，恐怕是得了心病，然心病还需心药医，还请姑娘多向前看。”

谢容右眼皮不停地跳，直觉让她迅速抽回了手。

“谢谢先生，民女感激不尽。”

“还请姑娘多试着依靠身边的人，也多看看自己的未来，不必泥于过去。心有四方天地，五湖四海皆为归所。”萧白又劝了一句，谢容才知自己反应太剧烈了，她恢复神色，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她来了？随便编两个无关痛痒的病混过去，你是按照我说的做吧。”有厉光他们做担保，留夜派了一个知晓江陋存在和身份的人进入宫中，现在江陋溜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嗯，不过也说了点实话。”

“无妨，只要留夜的真实情况被遮掩过去就行。”江陋摆摆手，无所谓地说。

萧白看着用那群官员的钱买下的房宅，有些心虚地说：“我们就这么用那些大人的钱，你就不怕他们之后来报复你吗？”

江陋轻佻眉毛，又闭上眼睛，得意地说：“他们那些钱都是走非法渠道得来的，我们只是拿了他们六成，就能把他们剩下四成都变成切切实实的账目，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坏事。

“而且现在留夜的人可以有新衣服穿，也有看的过去的报酬，还有一个完美的理由让留夜站在阳光下，岂不美哉！”

萧白扶额，他做事情好歹还算讲良心，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朝廷都没有彻底地清整留夜。

但江陋……先是带着他们绑架官员，然后敲诈了一大笔钱，逼迫厉光写牌匾，威胁店老板加急做出来，然后光明正大地挂在宅子上，把所有人都绑在一条贼船上，想走都走不掉。

如果有有朝一日江陋下狱，单这些罪名都够他喝一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