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楚离多日未上朝，染上疫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陛下就是从致州回来的，这次京城闹疫，该不会是——”
“呔！说什么胡话，陛下也是被传染的，你在这里说陛下的坏话，就不怕打入狱中吗！”
“陛下千不该万不该，非要亲自去一趟致州，朝廷里吃白饭的人那么多，派几个去不行吗？”
“还不如留夜好呢，大夫不够，留夜临乱顶上，曾经朝廷说留夜多么多么不好，现在呢，人家只是做对我们好的事，压根不理流言！”
斗笠遮住萧白的脸庞，吴勾透过白纱，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哂笑道：“哎呀呀，看来我没办法滚蛋了。”
萧白踹了吴勾一脚，吴勾七窍生烟，马上可以踏云见祖宗了。
吴勾闭上眼睛，把眼底的金花压了下去，可越压越多：“是不是觉得我死了更好？”
萧白面无表情地说：“闭嘴。”
吴勾偏不，在萧白的底线边缘跳起了舞：“你的救命恩人就要死了，不想听听遗言吗？”
萧白不说话，抬起温热的水就往吴勾嘴里灌，吴勾心中忽然一轻，听话地喝完了。
萧白生气了。
更可爱了。
和小时候一样，一生气就不愿理别人，吴勾笑得合不拢嘴，萧白见状，把放在吴勾头上降温的帕子顺手塞进吴勾的嘴里。
这下吴勾真的合不拢嘴了。
“说什么丧气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巴不得你别死。”萧白淡淡地说。
“主子，外面又有人来看诊了。”
萧白顿了顿，道：“让小六去帮忙照看，艾草点多些，莫要让兄弟们染上了。”
“是。”
萧白看向一旁的吴勾，叹道：“病好了就赶紧滚，我这里还有事没做完。”
吴勾：“呜呜呜——”什么事啊？
萧白道：“我杀你的终身大事。”
吴勾眼睛眯成月牙，吐出帕子，想说什么，很快被萧白灌来的中药堵住了嘴。
“想死的话现在别说，你现在还有用，我怕你屁话太多，被我一巴掌送去见佛祖了。”萧白看着双眼发亮的吴勾，面无表情地说。
很快，闪烁的眼神渐渐沉沦，无光的眸子最终被眼皮覆盖。
萧白照例检查吴勾的情况，把帕子洗干净，打湿，放在他的头上，瞥了眼正在结痂的伤口。
吴勾起红疹后，在睡梦中也不停地抓挠，起红疹的地方一片血色，萧白怎么劝都没用，前一阵子干脆把吴勾的手绑上麻绳，结果吴勾太过难受，又发着高烧，差点喘不上气。
后来，萧白寻来止痒和安眠的药物，混在缓解疫病的药里一起，喂给吴勾喝。
吴勾死都不喝：“等会我睡久了，你又出现危险了怎么办？”
萧白：“……这里是京城，你太小看这里的治安了。”
吴勾依旧撇嘴，萧白用筷子撬开他的嘴：“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勾才渐渐妥协，乖乖地喝药。
萧白踏出房门，百姓们在宅子外等候问诊。
路边的树木无人照顾和修剪，凌乱地生长，杂草死的死、黄的黄，路上的人和以前相比少了大半，在留夜门前候诊的人也越来越少，萧白从药坛子里翻出身，朝京城方向走去。
口哨声倏忽响起，萧白朝树上扔了个药包，被一片阴影拦截。
“小白，你也没染上？真是稀奇。”
萧白已经放弃了改正称呼的想法，道：“我若是染上，那整个留夜就直接解散了——这药是安眠和止痒的，只能在必要的时候用，但不可多用。”
江陋笑道：“好嘞。”
萧白看着江陋：“你还有什么事？”
江陋道：“你还要多久可以想出治疗药方？”
萧白不答反问：“你那位皇帝出事了？”
江陋摊手：“他最近一直半睡不醒，我给他用安眠的药，岂不是会长睡不起？之前我听说书人讲话本，有个人睡了三千年，醒来以后四周的景色都变了，连爱人都白骨化成灰，唯独他没有任何变化。那日后楚离醒来，我岂不是变成白发老头了。”
萧白：“……给我半个月，我会想办法。”
江陋点头：“多谢，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萧白道：“客套话少说，我回去了——疫病结束后，我来检查你的身体。”
江陋道：“行，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叫你从致州带上来的小子来帮忙，我看他也挺黏你的，正好两人搭配，干活不累。”
萧白道：“我知道了。”他都快被吴勾搞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让他帮忙。
江陋拿完药后，钻回了平成殿。
宫中的人也跟着疫病倒了不少，太后一人挑起大梁，勉强把疫病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但死人还是一天比一天多。
商铺纷纷关闭，近半月以来，抢劫和盗窃的次数比近几年的总和还要多，楚离翻看着上报的奏折，心里堆了一团火，把五脏六腑烧得一干二净。
“醒了？喝了粥没？”江陋把药包丢给侍女，告诉她下料的剂量后，推门而入，看到坐在书案前的楚离，露出虎牙，笑着问。
江陋没想到，楚离心中的那把火会顺着话语烫着他的喉咙。
楚离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陋微怔，咽了口口水，道：“我不是说过吗？我想要你的皇位。”
“那我把这个位置给你吧。”楚离淡淡地说。
江陋盯着楚离泛湿的眼角，不正常的晕红从脖颈向上蔓延至脸颊：“怎么了？”
“……我不是一个好君主，我没有办法让他们活下来。”
江陋认真听完，轻笑道：“所以你就想把烂摊子丢给别人？这就是你的作风吗？”
楚离道：“那不然呢？我累了，我要休息。”
“现在还不能休息。”江陋顿了顿，道，“吃完药才能休息。”
楚离蹭地站起：“吃药吃药，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件事的解决办法么？你不是想做皇帝吗，我给你做，你把现在的情况解决好，我保证现在就走，不会说任何一句怨言。”
江陋道：“太后娘娘跟你说了什么？”
楚离瞪着江陋的双眼，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刚才他们只是在唠家常，而非争吵。
楚离平复心情，道：“母后让我去偏殿。”
江陋道：“嗯，走吧。”
楚离愠笑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染疫的事情将不再是谎言而是事实，而且身处偏殿，我便离朝堂更远了，日后有急事我也无法快速处理。”
风顺着楚离开的窗飘到他的指尖，他攥紧了拳。
如果江陋要阻止他，他就给江陋一个教训。
江陋说：“好啊，我亲爱的皇上，请你现在就写旨，把皇位禅让给我，我保证帮你处理得非常完美。”
突如其来的的转变让楚离微怔：“什么？”
“我会把染病的人杀掉，放在京郊连着他们的衣物一起烧了，这样永绝后患，省时省力，岂不美哉？”江陋拿起楚离手上的折子，合上又放在书案上。
楚离喃喃：“染病的人越来越多了，死亡人数也越来越多，如果真的都杀了，那明后两年乃至以后的税收谁来填补，多出的田地谁来耕？”
江陋耸肩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下面的官员没有处理好，就提着项上人头来见我。”
楚离蹙眉：“你这样和暴君无异。”
“反正可以解决问题，不是吗？”江陋给凳子铺上软垫，笑道，“你若是不愿意，那便去偏殿好好养着，安静的日子更容易想出答案。”
楚离被江陋绕进话里，竟无法反驳。
江陋见状召来侍女，让她们帮忙收拾东西。
楚离喝完药，苦涩的劲头冲上鼻腔，他坐在椅子上缓神片刻。
懒散地抬眸，对上了在门槛外的江陋的眼眸。
“我的皇上，什么时候出发？”
楚离道：“即刻。”
江陋把小鸟发簪装进匣子里，浅笑着回眸，一袭青丝折了翅膀般，在他的面前极速下坠。
“楚默言！”
-
“咚——”
江陋甩了甩发红的手背，问：“你们这些人哪——”
侍女们自知有罪，可江陋无名无权，她们无需跪他，但江陋的威压实在可怖，压得他们膝盖磕地，抬不起头。
“——都要死。”
楚离轻声道：“是朕没注意，且未染病之人不得接触染病之人的规矩也是朕定的。”
江陋道：“你就这么想包庇她们？她们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楚离道：“你质问朕？”
江陋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
“跪下。”
江陋杵着，没有动作。
楚离加重了语气，道：“跪下。”
江陋眼眸忽然收起桀骜和不甘，“噗通”一声跪在楚离的正前方。
楚离似乎被江陋激怒了，侍女也受到了牵连，皆被降职，并且终生不得侍奉皇帝。
楚离遣散侍女后，看江陋依旧老实地跪着，道：“起来吧，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说什么话，我都由着你，但是在外面，你不能把我的光挡住，否则国家的威严会受损。”
江陋知道，楚离这是在保护他。
可他不甘心。
楚离知晓他的意思，道：“我还要感谢你呢，那群侍女里面有皇叔的眼线，现在有理由把她除掉，也算是因祸得福。”
江陋看着楚离已经发紫的脚踝，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