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错啦,有的时候,情爱真的可以杀死一个人。”向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江陋微微愣神,千帆持剑挡在前方。
向泉从草堆里爬出,不顾狼狈的样貌,睨了江陋一眼,骄傲地说:“我们做事,无非讲究抱负和情绪二词,杀人讲究替天行道,为的是壮胆和不被人谴责;爱人讲究八方来贺,为的是忠贞的爱情至死不渝。”
千帆说:“你是想说,他们的关系?”
向泉哈哈大笑:“聪明,三山帮看上去固若金汤,内部早已有人在议论沙强和龙峙,二人能走到这里,也算是上辈子积的福了。”
江陋问:“既然三山帮已经解散,你来这里做什么?”
向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没钱了,想来这里讨点米吃。”指了指已经走远的粮车,无奈摊手。
江陋无语:“……没钱就没钱,说什么拐弯抹角的话。”
向泉道:“你学的招数与我同源,虽然某些地方已经被改良过了,躲避和逃跑的能力增加许多,可也失去了所有的攻击之策。不如学我的——我不收你为徒,你也不用拜我为师,给我点钱就行,怎样?”
江陋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就不学了,你教他吧。”指向千帆。
他猜出了向泉所想,挑眉道:“钱我会给,但别想让他做你的徒弟,你这个烂到根里的坏人,要是把坏习惯传给他了,你就别想要一分钱。”
向泉无奈地说:“你不学么?”
江陋摇头道:“不必了,我的……师父告诉过我,虽然改良后只能用来逃跑不能反击,但对于我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这般么,倒也不错。”向泉左瞧又看,忽然笑道,“不过我倒不知你还能变大变小,当真神奇,是缩骨功吗?”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你给钱我就说。”江陋道,“拿出你的诚意给我们看看吧,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三山帮到底在做什么勾当,和闻香院又是什么关系?”
向泉倒在草地上,道:“那就先说说我吧,我就一老江湖,学的还不是打斗的功夫,平日除了靠耍些杂技赚钱,就是装瞎子算命赚钱,一日我偶然碰上龙峙,他是前朝将军的后代,他让我给他算命,我糊弄着夸了他有真龙之气,得到了他的赏识,后来他被沙强当成女人掠走,坐上了压寨夫人的宝座。
“三山帮如此守齐整规矩,就是他在暗中操控。洪涝来临前,他们不过是小小山大王,洪水来后,三山帮发现商机,转头去截粮,靠着粮食售卖得了不少好处。”
江陋问:“坪县的县令不会阻止吗?”
向泉深深地看了江陋一眼:“如果县令也从中捞到了好处呢?且不说大富大贵,在洪涝中保住全家饱腹绰绰有余。
“我前几日走到邻州,龙峙看到了我,把计划告诉了我,让我与他合作,我寻思着有利可图,便来了。”
江陋:“呵,老头可真是爱钱。三山帮若是如此,不可能也不应该和闻香院扯上关系。”
“臭小子,你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情爱可以杀死一个人,沙强,爱上了闻香院的老板娘。”
周遭沉默,千帆咳了几句,打破了沉默。
千帆道:“恐怕不是爱上那么简单,他和龙峙应该是在闻香院决裂的,他和老板娘一定做了什么事。”
万里挠挠头,道:“我先前听三山的弟兄们说,沙强与闻香院的一个女人有了小孩。”
江陋:“啥?!”
向泉丝毫不惊讶:“如此那便说得过去了。”
千帆:“……”
江陋顿了顿,道:“罢了,罢了,别人的事我管不着,都去休息吧,我本想吃下三山帮,看来计划失败了呢。
“散了散了,准备回京吧。”
暗淡的素辉给树木披上银色轻纱,几人的影子盖住落在地上的树枝,枝条发出闷响,知了嘶嘶长鸣,海东青紧闭双眼,裹成一团小憩。
它似乎察觉到了动静,倏忽展翅,激起一圈圈波浪,树木随翅翼扇出的风簌簌摇动,几只乌鸦扑腾逃窜,骂骂咧咧的鸟语回荡在三山中。
它的主人,回不来了。
它痛苦地啼叫一声,几片玄色羽毛由于拍打太猛滑落在空中,被悠扬的歌声托举住了。
“致州好哟,船肪挂青山,致州好哟,人美月又圆……”
一轮弯月,照不亮龙峙内心的阴影,吹不散眼底的雾霭。
他忽然凄凉地笑了:“我的祖上是前朝将军,战功累累,在狗皇帝弃城逃走后,他依旧站在城外,披一身霜雪,握一根长戟,守一座乱城。”
“最后他死了,首身分离,尸骨无存,我也沦落至此,哈哈——”
沙强没有说话,他跪在龙峙身前,抬不起头。
他与他一线之隔,他与他远在天边。
龙峙道:“傻.子,你不会以为,在被你掠过来后,我就逃不走了吧。在三山帮的这些天里,我多么希望可以重振先祖的威风,杀到京城告诉天子,我们龙家,才是真龙。”
沙强呼吸停滞了一瞬,道:“所以你跟着我这么久,其实对我——”
“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龙峙没缘由地哽咽,仰头望月,“……才怪呢。”
他被抓去后,三山帮的人都围着他转,可他心生不满,送来的饭食一概不吃,饭碗也被他砸碎,沙强也不恼,对弟兄们说:“这才是当夫人的料!有气魄,有面子!”
他被瓷碗割伤了手腕,忍着痛没有告诉沙强,以为过两天就可以好。
可伤口溃烂得越来越严重,连带着他开始发热,沙强发现后,当夜背着他去镇上找大夫。
疼痛间掀起眼皮,他看到了最美的月色。
后来,他对三山帮提出一系列规矩,遭到了匪帮的阻拦,沙强看都没看过他的计划,就把障碍都为其扫除了。
此后,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再是他人生中的主要部分,宣誓爱意渐渐侵蚀了他的内心,让他多了一个需要牵挂的人。
因为信任,他没有听信谣言,可到头来,谣言才是真的。
“对不起……”沙强自知有错,想凑上前,帮龙峙擦拭眼泪。
禁军踹了沙强一脚:“皇上没有把你们关进狱中已是网开一面,莫要再生事!”
龙峙忍住眼角的眼泪:“说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三四年前和她认识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真的。”
“和普通朋友有了女儿,可真是可笑啊……世俗不可避,落花本无情……哈哈——”龙峙抱住膝盖,露出白皙的脖颈,薄薄的衣服下,是颤抖的身体和不断流血的心脏。
楚离站在外面,拳头攥紧又放松,悄然隐入竹影。
邓达道:“微臣只抓到了两三个三山帮的人,他们不知从哪听到了三山帮散了消息,各自躲了起来。”
“今晚就讯问,不说真话不准让他们睡觉。”楚离淡淡地说。
“是。”
一个官员行礼道:“县令在房梁上吊了绳,将欲自杀,现在已经被拦住了。”
楚离拧眉道:“走吧,朕去看看他还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
县令家中只点了一根蜡烛,楚离快来时,禁军率先进门,把烛火都点燃。
县令跪坐在不起眼的房间的角落,喃喃:“原来,我是弃子……”
楚离道:“黄爱卿可在?为何不出门迎接?”
县令慌了神一般,竟躲在床下不敢乱动。
“去把他带过来,朕有话要问他。”楚离没有进门,负手看向片片砖瓦。
县令抖得跟筛糠似的,屏住呼吸,从床底下探出脑袋,准备拨弄台灯。
下面有密道,马上就能摸到机关了,差一点,就差一点……
床外早有人等候。
“大人辛苦了,黄泉路上与你的家眷结伴吧。”
县令瞳眸皱缩,木讷地缓缓低头,手上不知何时握着的短刀上有鲜血滴落,地板上被人无心地画了几朵红梅,胸腔附近多了个窟窿,深色长袍红得发黑。
失焦前,他看到黑影缓缓地把两封信放在书案上,整理好仪容后,有些慌张地跑出房间。
“不好了,县令自杀了!”
“不好了!”
他抽搐了一阵后停下,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身上的温度和刀刃一样寒冷。
“黄爱卿正巧死在我面前,倒是巧了,刚才谁告诉我他死了的?”楚离坐在厅堂前,看着官员验尸,一旁跪倒的县令家属不敢放声哭泣,轻瞟一眼尸体,眼眶红得快要滴血。
禁军单膝着地,恭敬地说:“回陛下,属下刚过去就看到刀已经刺到他的身上了,属下不敢擅自做决定,于是急忙回来复命。”
邓达道:“陛下,属下找到了这个。”
楚离看着邓达手上的两封信,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鸿氏纸。
“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怎么可能买得到鸿氏纸?”
邓达道:“这不是他的,是三山帮抢来的。”
楚离打开信封,内容皆是如何隐瞒皇帝耳目、如何与三山帮接头、利益分成,字迹娟秀,落笔是“龙峙”。
他拆开另一封,是一封举报信。
三行并作两行看完,他立刻道:“快,派一部分人去郊区!”
瞥了眼禁军,他神色淡淡:“起来吧,叶锦程,你做得没有错。”叶锦程这才站起,露出感激的神色。
“黄县令与绑匪通恶,收重税,夺走我们的救灾粮,甚至把我们锁在郊区,没有吩咐不得出来。
“那些百姓都匪帮扮演的,我们仍在苦海中。”
“民女只求他们平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禁军到达郊区,很快制服了没有防备的守卫,举着圣旨道:“益一,皇上邀你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