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晨曦一点,俗世的喧嚣未醒。露还在,花正欲开。
春风吹罢四面柳,又携花香入暖楼。
三月春好,梢头都是雀儿叫。翘角飞檐的宫殿掩在婆娑树影后,朱红的墙便显得格外绮丽。殿里妃子说笑,娇俏的音就隔着这一点朱墙传出来。
“皇后姐姐真是好福气,您瞧偕儿这眉眼,好看的紧,又如此体贴……”陆嫔说着,挽起袖子来,恭恭敬敬给皇后奉上一盏茶去。
皇后抬手接下,却不正眼看她,只是笑着望向一旁的慕偕,“这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自小便懂事,知分寸对错,如今便是做了太子,也该一如从前那般。”
陆嫔的笑不由僵硬了几分,皇后提这分寸,无非是敲打她这几日的逾矩……
慕偕被皇后一说,便也清楚她所言的是什么。他笑了笑,语气自然:“母后教育的是,儿臣的一切全凭母后做主,母后说东,儿臣便绝不向西,都听母后的。”
皇后听到这话,倒也不禁笑弯了眼,她伸出手来刮了刮慕偕的鼻子,嗔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想着让母后来处处帮你呢?……”
“母后……”慕偕捉住皇后的手,像小孩子一样轻摇两下,眉眼弯弯,“在母后面前,偕儿永远都还小,总要母后帮忙的。母后若是不愿帮,偕儿不伤心就怪了。”
皇后看着慕偕,视线却像穿过了他的身体,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她如果能有一个真正的骨肉……该多好啊。
当年那场大火烧的整个夏宫都人心惶惶,火势蔓延了两三天,其他宫的主子都平安无恙,最多也就灰头土脸一些。就那拂烟宫的一宫人死得七零八落,除了当时不在宫里的慕偕。
慕偕当时正在被一群人拳打脚踢,怀里紧紧抱着几张玉米饼,自是不能想到拂烟宫里的无妄之灾……
也是这场火,成就了慕偕。
熙平帝看他可怜,便让皇后代为抚育,也刚好填了皇后多年以来想要孩子的心愿。
可这终究是别人的孩子。
皇后被慕偕这一举动恍了心神,不自觉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慕偕的脸颊,甚至眼圈都微微发红。这么多年了……
“偕儿,你同她们下去吧,明日不必再来请安了。”皇后收回了手,依旧端坐在上,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众人都起了身告退。
临出殿门,一道青色身影走在了慕偕旁边,女子巧笑倩兮,“殿下与皇后的感情这般好,实在令人艳羡。只是不知道,娘娘是真把你当亲生的孩子还是只作一枚棋子……”
“可不论如何,这也不是公主你该过问的。”
听到这话,慕偕偏头看了眼帕图雅,淡淡道:“您说对不对?”
“我不认同。在我们鞑靼,任何人都是自由的,无拘束,讨厌谁就杀了他,杀不过就是一个死。”帕图雅也笑,只是这笑,明艳且张扬,“你觉得皇后把你当成了个可控的死物,你其实也讨厌她,不是吗?”
“那本宫便来问问,你怎么知道母后她对本宫没有一丝真情……”慕偕弯起眸子,唇角微勾,“凡事须讲证据。”
“你又不是她亲生的皇子,同她在血脉上便少了母子的温情,何况你那样试探,她给出了什么反应你也不是不知道。”
帕图雅这一番话说罢,轻轻眨了眨眼睛,想看慕偕会怎样答复。
岂料慕偕竟是只点了两下头,随后一言不发的往右边走去了。
?……帕图雅有点懵。
………………
“阿熠,你也在这里?”温润清朗的声音透过已然算得上繁茂的花丛随风飘过来。
“嗯,我在。”是另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你不用和母后请安的,”一声轻轻的笑伴随着细微的风声,“你大概算是朝廷命官,当以臣子论。”
李熠闻言,弯眸浅浅笑起来,语气恭谨,“承蒙殿下关怀,可殿下会错意了,臣并非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而是奉了陛下的命去寻人。”
“父皇怎的把这事交到你手里了?也无妨,我算是比较熟悉宫中道路的,便和你一起,你看可好?”
“……”
“说起来,父皇让阿熠来找谁了这是?”
李熠盯着慕偕看了一会儿,感觉此人好像是还想要动口说些什么,却又没见对方有任何后文。
他道:“能被陛下如此喜欢的人,除了十一皇子也没有谁了罢?”
“是小穀?……”慕偕一句话还未说完,耳畔便传来了刻意压低的人声,“殿下,长点心吧,你后面的人还没走呢。”
李熠说完,也不挪开头,就这么从慕偕的颈侧往帕图雅所在的地方看去。
虽有着红花绿叶的遮挡,但那双眸子里带出来的冷却还是烙在了帕图雅的身上。
“奇怪了……这么一个十五岁的人……”
“公主姐姐,好看吗?”转眸间,李熠便已到了她身前,他学着李啸的样子笑起来,道。
帕图雅无话可答,只得干巴巴说着:“挺好的,不曾想到太子殿下私下里竟是这般。”
她这句话似乎是讨得了李熠的欢心,对方在吹了个口哨后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毕竟男女有别。也属实是让帕图雅好受了不少。
“我和殿下要去找十一皇子,公主既听到了那么多,不如和我们一起过去?”李熠平平静静的继续道,“小皇子聪慧可爱,长相也不错,公主想必是会喜欢的。”
帕图雅心下暗笑了两声。慕穀何时成了那良善可爱之辈了?
且不说他的模样是否真如李熠所说,单就以计策来论,真像是得了王帐里那位美人军师的真传。
都诡谲到让人分不出对错。
帕图雅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但她个子比两个少年高一些,走在前面不合适,便自觉站在了两人身后。
乍一看去,倒叫人真以为她是前面两人的姐姐,正看护着两个不懂事的弟弟。
慕穀住在音袭宫,离这儿确实不算太远,几人只走了半刻钟,便已到了地方。看门的小厮进去通禀,随后一身靛蓝色小袍子的慕穀抱着律音出来。
他不太高兴的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开口抱怨:“六皇兄,阿熠哥哥,还有……嗯,怕图雅公主,你们来我宫里干嘛?是太闲了还是怎么回事?”
的确能看出来,慕小皇子现在很不开心了。
他刚写完课业,正想小憩一会儿,又有软软的狐狸窝在怀里像个小手炉,困意很快便席卷而来。然而还没等到完全闭眼,便被小厮的通传给打断。
偏小厮说的是这几个人,他又没办法不见,只得忍气吞声,于是就出现了这一幕。
“陛下差我过来,要十一皇子陪着去春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熠笑了笑,无奈的很。
闻言,慕穀有点气。但那毕竟是他父皇。
“请稍候,我去去就回。”
慕穀心知这觉是睡不了了,便也只能作罢,他把小狐狸安置好,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随着过来的几人一起往回走。
西山猎场。
熙平帝骑着一匹褐色的骏马,看那一根根旗杆被插在地上,顶上的赭红旗帜迎风招展,呼啸的风掠过耳畔。
不知为何,西山这里的风格外大。
侍卫打开了猎场大门,枝头几只不知名的大鸟好似是受了他们惊吓,嘎嘎叫着飞上天空。
“启禀陛下,人到了。”
“带他们过来。”
不一会儿,凡是大一些的皇子都聚集在了这里。熙平帝扫视一圈,却没看到慕偕和慕穀。
“老六和小十一还没来吗?”
“皇兄莫急,再等等估计就到了。”慕远岚正拿着副弓箭比划,他拈起一支羽箭,拉弓上弦,箭矢穿破风声,“咻”的一下到了靶心。
周围人顿时鼓起掌来。
慕远岚不由得有点沾沾自喜。熙平帝瞧见,当即赏了他一个爆栗,“收收你那大牙,尽让人看笑话。”
慕远岚捂着脑袋,愤然道:“皇兄你也太狠了,打猎我不去了,我要到太医院——”
熙平帝把头一转,“随你。”
慕远岚:……
正说话间,李熠几人就过来了。
慕远岚连忙放下手,他得要点面子。
四人来的最晚,自然而然就被分在了一组。帕图雅看看他们这阵容,无可奈何闭上了眼。
这难道是什么幼弱病残组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