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这个电话来得并不突兀,海市那边本就有一场重要的饭局在今夜,裴子骞早已做好接听电话的准备。
但却没想到接到一半,陈久玥登场。
陈久玥刚巧在海市为一场时装秀做开场,结束后在饭店遇见宋清,二人后来找一家俱乐部饮酒,夺过电话时,这位小天后已经算不得清醒,嘴上就比宋清还要无厘头。
“好啊你,姐们把你放心里,你一声不吭就去追爱了?”她讲:“最好亲口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陈久玥看起来清纯寡语,其实宋清都比不过她八卦,这是一个在留学时以一己之力做过十多个实时吃瓜网址的女人,机关枪式的追问常令裴子骞都无话可说。
显然从话筒对面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陈久玥一把拍开宋清争夺手机的动作。
“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里去,宋清倒是会替你找补,还安慰失怙之痛,哪学的这种酸字眼?”她醉酒起来真是不好处理,根本不管对面说什么,直接大手一挥:“……你这种行迹,完全就是趁人之危,心机男!可耻!”
不知道她嘴里还能蹦出什么样的词来,总之裴子骞一向不与醉鬼多说,没等她继续说话就直接挂断电话。
从通话界面退出来后,他给助理发了条消息询问明天的安排。助理回得很快,发来一份日程表格,裴子骞注意到其中有场线上董事会早在半个月前就订好,他无法现在取消。
编辑了条回复后他回过身,却发觉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进到厨房。透过半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他已经关火,正在盛菜。
注视着模糊的身影看了几秒后,裴子骞垂落视线,盯着不远处茶几上的一抹绿色。
是一盏香薰,似乎已经只剩一层乳白色的蜡底。
从踏进门的一刻起,裴子骞就能闻到一股薄荷的清香,那种香味与卞皎身上的味道很相似,吸在人的鼻息里冰冰凉凉,天然叫人有种上瘾的错觉。
其实这气味很熟悉,但他一时无法想起曾在哪里闻见过。
香薰而已,同款正常,裴子骞不再细想。
收回视线,他也走进厨房。
卞皎已经盛好汤要朝外端,迎面遇上他,动作也没有分毫暂停。裴子骞就相视点了下头,走到身边,擦着他的手臂取出一对碗筷,接着从冰箱里取出了两颗西红柿和两颗鸡蛋。
看出他要再做一个菜,卞皎在身后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说什么,端着豆腐煲转身出了厨房。
洗菜、打蛋,裴子骞动作很迅速,炒了一碟简单的西红柿炒蛋。
狭小的客厅里,靠墙贴着的一块黑板撑开来居然是张餐桌。
将菜摆好后卞皎走向冰箱,待对方结束忙碌才轻轻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裴子骞正在解围裙,手背在腰后方。
胳膊处的衬衫隐约绷出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却很引人注意,显然这些年里他虽少入厨房,却从未在锻炼上松懈。听见卞皎的话,他看向推拉门外的茶几上,示意那杯未饮几口的透明茶杯:“还没喝。”
卞皎移开视线,关上开了一半的冰箱门说:“但凉了。要不要倒出去一些,添点开水?”
“不用麻烦。”
卞皎点头说好。
其实他的冰箱里本来也没什么饮料,不过有几罐啤酒,中秋那段时间买的,冷藏了快一个多月,想来也确实不适合拿出来待客。
虽然是老式居民楼,但好在有供暖,菜上桌不至于很快冷掉。
这餐饭吃得很慢很慢,裴子骞并不怎么饿,目光常从砂碗落到对方执筷的手上。
卞皎似乎真的饿到了,很可能一天都没有怎么进食,动作虽然不快,每一口都嚼得很细,但竟也这样慢慢吃了两碗饭下去。
裴子骞看在眼里,心情是一种两个极端的交接。
一方面他很担心,郑怀远的去世似乎很突然,至少一个月前他做了解时对方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这种地步,极度悲伤的人常常会做出未加思考的冲动举动,卞皎今天下午的状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清。
另一方面,他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卞皎还能吃得下去饭,本来就这么瘦的一个人,如果还不能正常进食,那真有可能进医院。
今晨在马场拨通那通电话前,他其实根本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但只是不想再错过。
最近三天的时间得知的消息,比他过去五年内得知的都要多,这段关系中有太多的阴差阳错,他早该像卞皎一样勇敢,至少在五年前就该主动寻找一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是像上次一样抓着一场无谓的对视自说自话,而是真的从头到尾好好聊聊。
但今晚不是好时机。
聊聊首先要发出邀约,卞皎刚刚经历一场离别,在这时强迫对方与自己回忆那段复杂的关系,这种行为实在算不上道德。
卞皎忽然停下动作。
他抬眼看向裴子骞,先看了一眼对方碗中只受了一层皮外伤的米饭,然后才看向对方的眼睛。
对方的解释比他的话先出口:“下午在飞机上吃过,还没有饿。”
卞皎点了下头,几秒之后,却也放下筷子。
裴子骞见状说:“你继续就好。”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饭友,却不想对方因为自己扫兴,于是重新执起筷子。
刚刚拿稳,却听卞皎开口。
“你是从外地回来的?”
他显然提取了上句话中的关键词,飞机。
裴子骞嗯了一声。没待对方继续提问,他说:“从海市。”
其实他理应如实回答从阳市飞回,即使卞皎真的要追问,他也有一万种方案讲自己在阳市做了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说了海市。更何况卞皎其实根本不想追问,甚至,就连想不想知道他从哪里起飞都不一定。
裴子骞想这个谎真是撒得毫无意义。
“海市在办大秀。”卞皎说。
“嗯。”
“你知道吗?”
“我知道。”
裴子骞不止知道,还收到过邀请。
宋清对此颇有兴致,但裴子骞没有答应,虽说Oneiro近半年来的发展走互联网思维战略,营销先行,但身为科技公司的负责人去秀场看秀,这样的行事还是过于哗众取宠,此前那一次已是极致,再有他做不惯。
“今年的开场很有讨论度。”卞皎忽然讲:“我刚刚有看到现场直播上热搜。”
裴子骞的表情没有变化。
“……是吗?”他说:“没有留意。”
“开场只有一位嘉宾。”卞皎却还在继续这个话题。
裴子骞便问:“是谁?”
卞皎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垂了下眸,笑了。
这算什么行为?
费劲话题,幼稚到极致,不就是想从对方嘴里听到那个名字。其实就算听到也不能证明什么,况且,刚刚不就已经听到过一次么。
“我也不清楚。”他讲,直接调转话题:“你还吃么?”
裴子骞微微摇头,与他一起站起来收拾碗筷。
吃完饭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借口。
卞皎将裴子骞送到楼下,临别时再次道了一次谢,裴子骞点头讲再联络,很寻常的道别,不过对方又添了一句:“按时吃饭……随时可以给我电话。”
卞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站在楼道偏阴影的一侧,可以看见裴子骞朝路灯下的黑色轿车走去。
对方的身形阔挺,留下一道长长绵绵的灰色影子,落在地上很像水中蓝色的倒映,夜风摇晃,总感觉让人捉摸不住。
你会去水中捞一枚月亮么?
卞皎从来只有一个回答。
“裴子骞。”他忽然开口叫住他。
“抱歉不该偷听你的电话,但我听到了,就没办法不问。”
他朝前走出一步,也步入那片灯影摇曳的海底,看着对方错愕的双眸。他感到自己左手掌心在颤抖,但还是很认真地发问——
“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