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瞬间眼前闪了下，血红和煞白在他眼前交杂，再回过神来时，已在派出所。

各种打电话、找关系活络，红姐接到电话跑来和他一起，两人几乎把能问的人都问遍了，都说没有办法。

那么大的场合，那么大的导演，那么重的伤。

你这么没名没背景的演员，谁能有办法？

红姐就开始哭，说是她对不起卞皎他爸了，刘成忙得不成样子，根本没功夫安慰她。希望就像有进度条悬在他脑门上，每打一个电话，那进度条就在他眼前撤退几分。

全世界都在告诉他没办法，放弃吧，做演员的怎么能打导演，就算有救你们以后也别想在圈子里混了。

刘成才不管这些，他想我们什么时候进圈子里混了？商场的商演也算你们娱乐圈大导演管吗？

然而团团转到后半夜，卞皎却被放出来了。

穿制服的人说的是导演那边醒过来了，不追责。卞皎什么事也没犯，回去吧。

红姐哇地一下抱住卞皎。小孩一身皱得不能再皱的白西服，上面点缀着几抹血渍。他抬手回抱住红姐，那纤细脆弱的手腕上，明显被试图擦拭过的薄薄的暗红多么刺眼。

“对不起，成哥。”这是卞皎出来后给刘成说的第一句话。

刘成只定定看着他几秒，嗯了一声。熬到半夜的眼眶终于红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必要问。

在圈里待了几年，刘成早该想到，哪有什么大导赏识见面礼？他早该想到的。

他也确实早想到了。

“怎么会这样。”坐在车上，他一句接一句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究竟问的是卞皎还是自己，刘成也分不清楚。

面包车有七座，宽阔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在低语。

卞皎坐在旁边一言未发。他身上那套白西装和出事那天的是一样版型，但不是同一套。

这一套，是第二天卞皎自己去商场买的。

本以为出了这件事，网上一定议论纷纷，然而却没看见一条消息。卞皎对此笑笑说，成哥，看来还是糊点好。说完他就去商场买下了这套西服。

刘成心里酸得要命，却觉得奇怪。

卞皎是糊，可那位导演鼎鼎有名啊，再加上慈善晚会这么大的场合，没一条议论的，这合理么？

他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当做是导演本人把这些压下去了。

毕竟导演理亏，否则那一天他怎么会不对卞皎追责？

两年来，卞皎一直是能笑就笑的性子，刘成从来没见过他对谁发脾气，他这样的小孩都能被逼得将导演弄到那副田地。

那个人那晚干的那些事，是能摆到台面上说的吗？

不管如何，刘成还是带着一点小庆幸地发现，一切并没有如那晚的那些电话所说发生。比如今晚这场中秋晚会的邀请函，又比如今早年代片的试镜。

一切都在昭示卞皎现在还在圈子里，在得好好的。

“既然现在还好好的，先不要谈以后。”刘成攥紧钞票说：“这一次都还没有结束，你怎么知道就是最后一次参加晚会了？”

卞皎沉默地坐着，没有回答他，露在夜色中的脖颈孤拔。

怎么能不知道？

接不到片，拍不了电影，哪还会有晚会参加呢？

刘成说上午的试镜还没公布结果，卞皎只觉得那是自欺欺人。打了导演，他还给能给你角色？难不成他是抖M吗。

想到自己那晚毫发无损地从派出所被放出来，卞皎自嘲一笑。

……是不是的，谁知道呢。

好在今早的试镜只有副导演在场，他不用面对那个戴着眼镜的恶心老头。那晚慈善晚会的男厕所，老头伸手要碰他，他尘封在记忆里的反击招式仿佛被唤醒了，下一秒就做出了反应。

后悔吗？不后悔。

就算退圈也不后悔。只是可惜没钱挣了。

车外的躁动越发放大，卞皎抬头，看见红毯近在眼前。只剩一辆车就到他了。

垂眸理了理裤子，卞皎准备下车。

下车前，刘成在身后说：“多说说话，认识一些……朋友。”

卞皎没回头，只说：“知道了，成哥。”

网络中秋晚会是由几个大平台一起举办，赞助方是一些顶顶有名的企业，众星云集。

虽说卞皎等了这么久，轮到他时，红毯却也才进行到一半。四五个不温不火的明星排在一起上场，下面的闪光灯象征性地闪一闪，甚至都没人叫他们看摄像头。

很快就入场了，穿过隔绝着警戒带的沉默的粉丝区，卞皎被安排到一个很靠边的位置。

落座空空的圆桌，他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身旁的几个姓名牌自己都不认识，就像刚才经过粉丝区时没人认识自己的脸一样。

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说话的？果然糊逼只配认识糊逼。

百无聊赖坐着，卞皎垂着头去理自己的西服。

这套衣服花了他三万块，在这个圈子里并不算多，但对卞皎来说是数十次商演的费用。奢牌又不能洗又不方便烫，不要皱最好。

忽地，后方的粉丝区出现一阵尖叫。

卞皎抽神抬头，撞见远处入口处进来一对俪影，一男一女，两个人光是剪影就足以让他眼熟，那是经常出现在他微博首页的身影。

“哇，陈久玥好漂亮啊！”

卞皎惊了一下，侧头，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空位已经被坐满。有两个明星显然相熟，正在对话。

“女神，什么时候我能演一部戏然后她来唱主题曲，那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等你整容整到方岑那么帅再说吧。”

“呵呵，方岑只配和久玥一起走红毯好吗？小玥已经有男朋友了，圈外高富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私生饭吧。”

“老子娱乐圈百事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卞皎偷偷听着，实在移不开注意力，还拿出手机假装打字，有一种小时候闭眼装睡，偷听家人说八卦的感觉。

没办法，因为他也觉得陈久玥好漂亮，主要是那把宛如莺啼的嗓子，可以说是他最喜欢的歌星，不分男女。

女神有男友了，不知道又便宜了哪头猪。

陈久玥有小歌后之称，方岑又是近年最有名气的新生代男演员，两人出场即是压轴。

果然他们落座后十分钟不到，场内便黑下。

卞皎收起手机，抬头准备看文艺汇演。

身旁方才说话的小明星之一却突然找他搭话了：“诶，你好，你就是卞皎啊？”

卞皎点头，不知道对方怎么认识自己的，但还是礼节性道：“你好。”

对方却说：“听说你前几天慈善晚会上，和张导起冲突了？”

问得好直白。

卞皎脸上的笑顿然僵了瞬，仔细看了眼对方的脸，是刚才自诩“百事通”的那位。

果然是百事通。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百事通问：“你好勇敢啊，你是怎么脱身的？张导在圈子这么多年，那……”

“别说了。”另一个小明星扯了扯百事通的袖子，往他嘴里塞了颗橘子，瞥了眼卞皎的反应：“快看表演。”

百事通“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盯着卞皎几秒，转过头去了。

卞皎张一半的唇闭上。他本来都准备回答的了。

也好，算了吧。他也移开目光看向舞台。

舞台上是舞蹈表演，黑白水墨画的风格，看得卞皎有些无聊。

“滋滋——”圆桌上有手机震动。

百事通转头看了下，拿起手机解锁。

卞皎就坐在他身后，看向舞台的视线稍一低下就能看见他的屏幕，这一看，可就再移不开视线。

[你是不是傻？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怎么了？]

[那卞皎把张导给打了，圈内都传遍了，网上却一点风声都没有，他现在还能好鼻子好眼地坐在中秋晚会现场，你不想想为什么？]

[为什么啊？]

[……]

[还能为什么？]

[因为他背后的后台，比张导都还要大呗！]

百事通低呼了一声：“原来如此！”

小明星放下手机拉了下他，一脸真不争气加生怕被察觉地回头去看卞皎。百事通也回头，眼神里充斥着忌惮害怕羡慕担心等十余种情绪。

好在卞皎上一毫秒就移开了视线，一脸云淡风轻地看着舞台上的主持人报幕。

余光看见百事通的视线，卞皎无语又好笑。

眼神戏这么丰富，迟早能有陈久玥给你唱主题曲那一天的，希望在此之前你没因吃假瓜腹泻而亡。

自己有后台，真的是2026年听过的最大笑话。

也许是卞皎的缘故，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这两个小明星安静了许多。虽说期间卞皎瞥到百事通有好几次张嘴想要议论台上表演的某个明星，然后张一半又看眼自己，最后闭上一言不发。

弄得卞皎都有罪恶感了。

下一个上台的是陈久玥。

她一袭银白色晚礼裙，站在舞台正中央轻轻歌唱她的成名曲，主题正好与中秋月亮有关，那小嗓细腻婉转。一曲过半，卞皎看到前方百事通的脸似乎都快憋红。

他在心中叹了声气，抬手戳了戳百事通。

百事通一激灵，回头：“怎，怎么了……”

“你刚刚说陈久玥有男朋友了，是谁啊？”

卞皎主动搭话，丢出话头。

果然百事通正是想说这一点，也不顾身旁朋友扯袖子了，立马张嘴上钩：“嗐，你说这个，这可有得聊了。”

卞皎点头：“嗯嗯。”

他这一点头捧场，更是激发了百事通八卦之魂：“首先，你知道陈久玥的身份吗？”

“什么？小歌后？”

“陈氏药业的大小姐！这你都不知道？！”

卞皎笑了。他当然知道，陈氏药业多大的名号，这都不知道那他还是地球人吗。

但摇摇头，他嘴上却说：“我不怎么看娱乐新闻的。”

“我猜也是，”百事通一脸我就知道，“那你知道今晚中秋晚会最大的赞助商吗？”

“这个知道。”卞皎说：“鹏远科技。”

鹏远科技最近新发布的那款新能源车we系列，铺天盖地都是推广，卞皎想不知道都难。

“对，但不完全对。”百事通说：“鹏远科技其实是鹏远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这次是鹏远集团投的赞助。而更出名的子公司，其实是集团小公子在经营。

“说到这儿应该很清楚了吧？没错，这位小公子，正是陈久玥的男友。”

卞皎颔首。小公子配大小姐，确实是童话里应有的配置。

甚至有点过于童话了。

“你说这么多不会是拉郎吧。”另一个小明星哂笑道：“那个什么小公子连听都没听说过，我怀疑根本没有这号人。”

“嘿，你没听说过多正常，听说过才有鬼了！”百事通说：“鹏远小公子是三个月前才回国的，这之前他手中的Oneiro鹏远科技一直都在国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晚他就在现场，我刚刚还看到了呢！”

说完，他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卞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眸光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