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元玉站起转身，和他面对面：“我有个想法。”
“你说。”
“他是冲我来的，那我落单的时候，他肯定不会放弃吧。”
钟烨过了两秒才意识到话里的“他”代指谁。
元玉是要以身作饵，去引纸人的操控者现身！
元玉伸出一手，五指朝上，指尖流转青蓝色流光：“你看，我灵力已经恢复了。”
如果操纵者的目标真的是元玉，纸人被毁，他绝对有所察觉，很可能按捺不住亲自前来，从这个角度来说，风险很大。
因为他们并不清楚对方的实力。
但细想，此地并非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凡人百姓众多，就算操纵者有泼天的能力，也会忌惮他们耳目，不得不收敛。
由此，可以一试。
钟烨把桃木剑塞到他手里：“拿着防身。”
元玉有些诧异：“我不是天师。”
“你能用，”钟烨肯定道，“里面有你的灵力。”
于是元玉道谢，收下剑。
他们悄无声息地下了楼，迈出楼道大门的瞬间，寒风扑面。楼下空无一人，灯光昏黄，几片干枯的落叶被风卷过，萧瑟寂寥。
钟烨见元玉身周亮起青色光华，及时出声：“别在那，有监控。”
他们通过一条晦暗的小道，来到一片较为狭窄的空间，这是小区内的废弃花坛，夹在居民楼和围墙之间，弥漫着陈年积灰和枯枝败叶的冷涩气息。
黑暗中，元玉的眼睛像猫一样发亮。
他身后显出一弯青色的弧光，起端与尾椎骨相连，将月白外衣顶起一团，鳞片如星点向外延伸，接着是渐变的尾鳍，整条龙尾如同从虚空中诞生。龙角也展露无遗。
钟烨清晰地感受到了空中涌动的灵力。
嘀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他额头。
小雨淅淅沥沥，瞬息即下。
雨水不仅能减小被外人发现的可能，还能将元玉的气息快速传送至四面八方。
钟烨身周出现了一圈金色，避免衣服被雨水打湿，他隐蔽气息，脚下一蹬，三两步翻上墙头，再借力上攀，眨眼间出现在二楼平台，如同影子般隐没。
没过多久，一抹浓黑雾气悄无声息地降临。
他身上散发出浓郁鬼气，仿佛具有极高的腐蚀性，碰到雨水，滋滋作响，化作一丝白烟。
“落单的神兽。”
恶鬼的声音带着沉闷的嘲笑。
“竟然叫我遇见了。”
他一步步逼近，脚下带出黑色的水雾，和元玉的雨混在一起，腾起一片片白烟。
元玉不进不退，只问：“就是你一直追踪我？”
“我可没那耐心。只是听说最近人间有只落单的青龙，毫无招架之力，大补，就是你吧。”
元玉一心询问：“你第一次见我？”
“如果我见过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恶鬼满脸笑容，嘴脸贪婪。
钟烨默想，这不是他们要等的人。只是一个觊觎神兽、又高估了自己实力的恶鬼。
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家伙，不足为惧。
但恶鬼话里的意思让钟烨颇感意外：关于元玉的消息，他竟然是听说来的？看来不止一人在暗中窥测。
元玉见得不到想要的消息，不再言语，恶鬼以为他放弃抵抗，心下大喜，刚要迈步，顿在原地。
从他的视角看去，对面青龙神色漠然，抬手举起一把木剑，尖端一点寒星正指自己眉心。
恶鬼不以为意，狞笑道：“脑子叫门夹了吗，敢用天师的东西，不怕自己先死？”
啪呲！
金蓝色灵流准确刺近恶鬼双眼之间连线的中点，直接贯穿脑颅，恶鬼嗷嗷惨叫，发出不敢置信的吼声，因恼怒而暴涨的鬼气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你竟敢！”
他张开手臂，鬼气聚集，阴冷气息四散，见对面的青龙一脸无谓，怒上心头：“我要你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好。”
慵懒又清朗的声色。
恶鬼骤然转身暴怒：“是谁——”
话语没有说完，血红的瞳孔剧缩，映出黑衣年轻人漫不经心的笑容。
钟烨道：“拜拜。”
呼——
一阵凌厉的风声穿透恶鬼，他化作无数片飞灰落叶，一瞬间灰飞烟灭。
地上只留下一摊乌黑的痕迹，雨水随即将其冲刷干净。
元玉放下手臂。
雨停了。
钟烨抬了抬下巴：“好用吗？”
元玉将剑递给他：“更适合你。”
夜色很黑，他忽然盯住钟烨脖颈，面露迟疑。
钟烨从颈间拽出一根绳子，末端穿着当初元玉送的那片龙鳞，顶端钻了一个小洞，他道：“你不是说送我了吗，我想干放着也是浪费。”
元玉没说话，神情若有所思。
“你不愿意？”钟烨一想，自己确实没问他的意见，动手要摘下来。
元玉道：“无妨。”
他们在楼下等到半夜，再没有一个鬼露头，也没有任何诡异事件发生。既如此，打道回府。
元玉先进了门，屋里里黑漆漆一片，还没开灯，一团烟雾似的玩意骤然贴近。
是无名，他漂浮在极致的黑暗中，对面居民楼的灯光透过客厅玻璃照进来，让他的身躯更加透明，他飘到元玉面前，双腿化作细细的烟线，从某个角落绕过来。
他把脸凑近元玉，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道：“活的神兽，我早就想说了，能不能送我片龙鳞做礼物？”
这话题来得过于巧合，不禁令人怀疑，他是否用某种手段窃听了两人在楼下的谈话。
元玉道：“做梦。”
无名还要胡搅蛮缠，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拉力，扭头一看不见了钟烨，急忙飞回自己栖身的青花瓷瓶所在处，果见钟烨手拿那瓶，头也不回，一直走到最远的阳台。
“哎你这——！”
无名不能长时间离开青花瓷瓶，除非愿意消散，迫于外力，只能飞快跟过去，不满地虚缠到钟烨肩头，絮絮叨叨：“我说你小子真的多管闲事，我又没要你身上的东西，碍着你什么了？问问都不行？你们就是爱追究这细枝末节的正义，我早就看透了。”
钟烨把青花瓷瓶放到阳台最远的墙角：“哦。”
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无名在原地翻白眼。
前两天，钟烨抽空打扫出了次卧，让给元玉住了，铺垫被褥时想起抓娃娃抓回来的胖头鱼玩偶，一并放进去了。
玩偶模样蠢萌，白眼白套黑眼珠，红色三角小嘴巴，胖乎乎的身体，侧鳍和尾巴都宽扁，正好形成三个支点让玩偶能立住。
它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和元玉大相径庭，但钟烨就是觉得它有点像元玉，实在有趣。
钟烨睡前编辑了一条短信，简述自己误入鬼域的事情，发给钟知行。
他与钟家长辈多亲近，但他们普遍不习惯使用电子科技产品，比如钟明言，根本就没有手机。
钟烨不确定会不会收到回信，打个电话自然是无人接听，心里盘算着如果两日收不到回信，不得不亲自回去一趟。
鬼域，尤其是域主的事情，需要好好说一说；还有无名的家族和身份，也许可向伯父打探些消息，至于元玉……
他犹豫了。
该不该告诉伯父他的存在？
钟烨至今不知道元玉来自哪里经历了什么，但从他对天师的下意识反感来看，可能与天师有过不友好的交往，甚至打斗。
他深知家族作风，若是让他们得知青龙流落世间，必竭力镇压。
这种做法未必有错，实力强大的神兽存在本身就是对无辜百姓的威胁，与其严加防守，不如直接关起来一劳永逸。
但元玉也没错。
最后钟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到时候看情况说吧。
至少现在，他不能将元玉带回家族祖宅。
钟烨有些心烦，干脆掀开被子跳下床，架起手机开了直播。
夜猫子多的是，开播不久就刷起一片弹幕。
钟烨虽直播不稳定，遇上忙的时候半个月不开也是常有的事，但好在算得准，涉及方面多，又不收钱，所以口碑不坏。
来连线的都是些疑神疑鬼的，钟烨耐着性子一个个解答，偶尔遇见纯粹来捣乱的，断线拉黑一条龙服务。
这一播就到了凌晨一点半。
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十点才起。
刚醒的时候还没弄清情况，脑子乱得像糨糊，迷迷糊糊坐起身来，瞟了一眼手机——十点零四。
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要是小时候在祖宅，非叫伯父罚一顿不可。
以往，只要他睡过九点，小灰准扑进门里舔他的脸，要是锁了门进不来，就在外面用身子轻轻撞门，怎么今天这么安静？都十点多了还一声不吭？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踩着拖鞋出来，恍然大悟。
小灰正摇着尾巴埋头苦吃，吃相很不美观，脑袋几乎埋进狗粮盆子里，卷起一舌头狗粮必洒几粒出去，弄得满地狼藉。
小白肚子鼓鼓的，站在一边，很无奈的样子。
钟烨蹲下，顺手把掉在地上的狗粮扔进盆里去：“谁给你喂的？”
他脑子属实不太清醒，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答案。
家里的宠物粮都放在一个柜子里，它们都机灵，无师自通，很早就学会了开柜门偷吃，为了避免家里养出四辆半挂，钟烨往柜子上挂了把小锁。只有自己出门时才摘下小锁。猫猫狗狗都不会开锁。
现在，家里除了他，还有谁能打开？
钟烨抬头四望，找不见元玉，倒是餐桌上倒扣了一个锅盖。
揭开锅盖，里面竟然是一碗蛋炒饭。
金黄蛋花裹着晶莹剔透的米粒，香气扑鼻，温度正好，焦红的火腿丁，碧绿的葱花，最顶端搁了一勺红艳艳的辣椒酱。旁边有一个勺子。
由于闷的时间有些长了，碗表面凝结着细小的水雾。
他舀了一勺，味道很像小区门口早餐店的。
身后传来元玉的声音：“醒了？”
他见外面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抓了把小米，刚去阳台喂完。
钟烨示意桌子上的蛋炒饭：“是，你这……”
元玉道：“早上去外面买的。”
钟烨一时竟不知道元玉给自己买饭和元玉独身去外面买饭哪一件事更值得惊讶。
“吃完了记得刷。”
元玉说完，又去厨房抓了一把小米，到阳台去了。
钟烨觉得自己成了家里的客人。
等他吃完饭刷完碗，元玉还在阳台喂小鸟，甚至越喂越多了，一圈毛茸茸的小脑袋，大多是麻雀，你一口我一口地啄食。
钟烨稍微靠近，小麻雀就呼啦飞起一圈，惊吓般叽叽喳喳地叫着。
元玉倒没有责怪的意思，语气平淡如陈述：“它们怕你。凡鸟的胆子比较小。”
见那麻雀们不走远，停到较近的一棵树上，站成齐刷刷的一列，明显想吃但不敢过来，钟烨笑道：“那我出去买点菜。”
还没走出房间，就听见后面翅膀振动飞近的声音。
以及元玉轻飘飘的一句：“路上小心。”
钟烨停了一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