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声音秘书小姐——江芜——摘下口罩:“她答应了吗?”
“……”
裴季涯关上小号,不想说话。
江芜喘匀气凑到她前面:“嗯?”
裴季涯盯着她额角的汗,手无意识揪毯子毛:“……嗯。”
重逢后又加上了沉默寡言debuff。江博士习惯着她的脾气:“她要是发现我是用你的智脑加她的话……”
裴季涯摊手,栩栩如生一只小橘猫躺在她手心:“给你。”
江芜接过,玩笑道:“小裴总买这么多智脑外机,不知道有几个星网号啊?”
明知故问。裴季涯恹恹:“代购的,卖给你。一百七十万星币不二价。付款方式是?”
这话出口裴季涯惊讶想好熟悉,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说过。
江博士冷白手指僵了僵:“这东西多少钱?”
“一百七十万,最新定制款。”
裴季涯报了个高端制造牌子,看她烫手山芋一样捧着半个手掌大的智脑外机:“……特殊金属,不用这么小心。”
江芜如临大敌:“太贵重了。”
江芜作为实验基地的研究员,算是吃公家饭,衣食住行都是基地安排,除了给边境星诸如养老抚幼的公益事业捐款之外平时没什么花钱地方。饶是如此,这一百七十万也得攒个几年。
裴季涯抿唇:“不要就扔了吧。”
好别扭一个人。
江芜合上掌心:“多谢……不过这个钱可能得,咳,分期一下。”
这话说得十分没底气。裴季涯冷淡转着轮椅调头,下巴绷得紧紧,摇轮椅的手更快了。
又不高兴了。江芜无奈跟上。莫非是做代购着急资金回流?年轻人心思真难猜。
她们都没提刚才裴季涯的宣誓主权,只当是权宜之计。
休息室的门就在眼前。江芜按住她的轮椅把手,微微气喘:“你想让周小姐先回帝都,有和她说过吗?”
裴季涯回给她一个奓着毛的后脑勺:“……”
掩饰不住的心虚。
江博士忍着摸她头的欲望:“没有说。”
“……”
说曹操曹操到。刚问了这么个问题,就听保镖乱糟糟喊着“周小姐”。
周琼闯进来,顾不得江芜还在,质问脱口而出:“季涯,你什么意思?”
裴季涯瘦长手指往后耙了把头发:“我们进去聊。”
周琼瞥旁边几人。江芜垂眼,善解人意没有跟进去。周琼升起某种奇怪的满足感,顾不得多想就进去。
踱步到休息室连着的洗手间,江芜轻击太阳穴,打开智脑连接橘猫,确认地址屏蔽器开着才将星网号登录上去。
“是否确定弃用本设备?”
江芜点了三次是。玫瑰花纹在她耳边接触不良一样闪了闪褪去。
还差最后一步。江芜挽起袖子,一条黑线横贯她纤细手臂。江芜指甲嵌进去顺着切口一滑,手指感觉到某处阻滞,确定位置后咬着衣领将手肘处的接收端拔出。
白色接收器带着一条血线落在地上。江芜脑中一阵嗡鸣,被星网端口长期影响的肢体发软,重重仰面靠在洗手台上。
缓过那阵心悸,她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没管胳膊上一道细伤,江芜捡起地上的小小金属片掰断泡进水池,抖着手举起新智脑对准自己检查机械反应,确认无误后查看星网账号。
金字塔抽去支柱,堆积如山的消息向她砸过来。
也还好,没什么感觉。江芜关上镜子上的投影,试探性动了动胳膊。上面的小切口已经不疼了,只是还在渗血。
耳尖微动,里面的交谈接近尾声。江芜放下袖子,往脸上扑水,直到笑容不那么僵硬。
不知道裴季涯和周琼说了什么,周小姐站在她面前,脸上除了愤怒还带着懊恼。
裴季涯抬眼示意几个保镖跟着她,浅眸无比冷淡疏离又无比真挚道:“珍重。”
裴季涯其人,虽说不算什么完美天使,在大家心里也是个可以可爱的人——单看她愿不愿意讨人欢心。最可恶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从不给别人暧昧的希望,但对朋友,甚至是曾经的朋友总是有距离的心软。比如现在,分出自己一半保镖——四个保卫护送她离开。
周琼更没办法释怀,佯装洒脱:“那么,可以给一个离别的拥抱吗?”
裴季涯偏头,下颌线锋利清晰:“齐……她们应该要出发了。”
言下之意周琼明白,苦笑:“知道了。”
周琼深深把她印进眼里,闷闷不乐被几个保镖围在中间下了飞船。
舱室里只剩下她俩。裴季涯像毛栗子一样骨碌碌滚到江芜面前,没话找话:“在看什么?”
“看些消息。”
江芜晕晕沉沉无意多谈,转而向裴季涯借用视听设备。裴季涯吩咐保镖将自己一整套备用配件拿给她。虱子多了不咬,江芜强制裴季涯折了价,然后把沉甸甸的星币罩在耳朵上。
Eliana连发上百条语音急急问她现在是否安全,问她怎么遭受虐待也不和她们讲,没有逻辑全是情绪;小师妹情况比她强点,好歹先丝分条缕给她讲了她走之后的状况才开始大哭。
江芜听见她嚎啕大哭不忘要人一定全录下来让她这个负心人反思,哭笑不得都听完。
一分价钱一分货,裴季涯耳机质量真不错。左声道小爱同学激情控诉,右声道小师妹萌妹哭泣。江芜揉揉眉心,一心三用打开另一个主力:江破嶂小姐的聊天栏。
奇也怪哉,星网悍匪这次没有发满屏的流汗黄豆,只有两条,却让江芜后背一凉。
不回消息?
第二条:等着
一直到吃过不记得是什么的晚饭,江芜把碗交给负责洗碗的保镖队长道谢。
忘了问怎么这么高级的飞船上连个洗碗机器人都没有。
想着怎么和裴季涯说破嶂的信息,她喊前面的人:“季涯。”
毛栗子依旧努力摇轮椅。轮椅轱辘碾在地上,骨碌骨碌响。
她声音很小吗?还是就没发出声音?
头越发疼了。江芜眼前发红,掀了掀眼皮想再喊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没反应过来一样茫然盯着地面。
鼻子里一滴一滴流出某种液体,过于优秀的听力精准捕捉砸在特殊金属地板的滴答水声,以及骨碌碌滚过来的人挣扎落地的“噗通”。
一个怀抱把她圈进去。江芜懵懵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张嘴说了句什么。
“不疼的。”抱着她的人声音颤抖,“不疼的。”
她在喊疼吗?
江芜盯着她苍白腕上的红绳。摇曳的铃铛像心理医生的怀表,也像她年幼时赖以生存的垃圾场挂着的,被卸垃圾的垃圾车吹动的工作标识,有人就是在那阵风里被永远压在下面,她要等标识停止晃动才能进去翻找。
一直晃……一直晃……
那就休息一下吧,就一下下。
江芜就在这熟悉的摇晃中闭上了眼,在铃声里沉沉睡去。
保镖冲上来把两个人送到医疗舱,医生捂着鼻子抵御呛人的香气,检查后大怒:“头一回见自己取智脑端口的,还在戒瘾期!简直是胡闹!”
裴季涯戴耳机窝在轮椅里,长睫半舒半张,放在膝盖上的手抖得几乎要断掉。
想想别的,裴季涯,放松一点,想点别的。
别的……两条毯子都得洗……轮椅真的太不方便了……但是目前市面上所有的外骨骼使用并不舒服,在太空中容易引发排异……保险起见轮椅也还好……熟练度上去了越摇越快……自己真是天赋异禀两肢发达……
裴季涯痛苦闭眼。她后悔自己摇那么快,不然不会连滚带爬一万光年终于把她框进怀里,然后听见……听见什么?
血,流不尽的血。
江芜……她问她摔倒疼不疼。她流着血,她在流血……她问她疼不疼……
想点别的裴季涯……求求你了,控制一下……
天已经黑透,点点星芒从舷窗外映入。光线暗下,飞船的灯光控制系统自动开启,不知不觉引来一层萤蛾。
裴季涯本科学过这章,那是翼宿星的特有观赏物种,类似于古地球时期萤火虫的完全变态生物,以翼宿另一特有物种白桑为主要食物,背生有双翅,形似飞蛾,无害,有趋光性,因而得名。
萤蛾寿命短暂,一生大概只有一个月。它们自己有光,又为什么要花费宝贵的生命扑向遥不可及的灯火呢——
那一刻舷窗上明明暗暗,影影绰绰,微光照不亮她的脸,也照不亮她怀里的人。毯子缠着她无知觉的腿,湿漉漉的薄毛衣几乎把她勒死,仿佛不做些什么就要晦暗着死掉。
她终于在清醒的时候喊她:“阿芜!”
“阿芜!阿芜!不要睡!阿芜——”
——碑林摇晃的白布下,并不美丽并不纤细的世界上最迷人的女人含泪笑着,回头叫她:“阿五。”
有泪自眼角流下,裴季涯只听见她喃喃,哀求着仔细去听,是“季涯”和“妈妈”。
保镖队长看见有亮闪闪的东西从她眼角滑落,一瞬间不见。
遥远的榕城高楼,有人遽然起身,一脚踢开椅子,在股东惊愕的眼神里大步走出会议室。
秘书连忙跟上她:“裴总?”
裴翎停步。秘书亲眼看见她脸颊鼓起一块肌肉,几乎是咬牙切齿:“麻烦给我准备一艘私人飞船。要快。”
她这简直是在股东们脆弱的神经上蹦迪。秘书不敢擅作主张:“裴总再考虑……”
裴翎从秘书办公室翻到车钥匙转身就走,边走边打通讯。
那边推辞,秘书少见裴总疾言厉色:“想办法让我过去。”
“不然,你就等着你的……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