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店里座位很紧张。
李桃溪跟郑明昊抄着筷子，倚着墙，吃两笼新鲜出炉的叶儿粑。咬开糯米皮，咸香油润的肉馅和热气一块冒出来，香气盛满整条街。
“快快，有位置了！”
李桃溪眼瞅着有人起身，一下子窜上去占着。郑明昊端起蒸笼，赶紧跟上去。
“不行，吃到后面有点腻，我还是要喝豆浆。”
李桃溪自然而然捡出两个干净碗，撒上两大勺白糖，再打上热乎乎的现磨豆浆。她攥着筷子，细细搅拌，碗底的糖粒几圈之后就消失了。
“太甜了……”
郑明昊说着，还是端着继续喝，但又去找了碟辣萝卜干来。
“豆浆甜才好喝，”李桃溪夹起最后一只叶儿粑，一口吞掉，含混不清地说，“下次给你少加点嘛。”
结完帐，两人坐上公交车，往补习班去。这两天郑明昊的晕车症好了一点，但一上车还是得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
暑假的工作日，公交车上只有几个买菜的老头老太太。他俩很快找着座位。郑明昊闭上眼，把头靠在窗户边。
“你小心头直接甩出去。”
李桃溪把他拉回来一点，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朝着窗外。眼看着快到补习班了，她发现一个身影和自行车一块飞了出去。
“诶诶诶！”李桃溪兴奋地拽起又在昏睡的郑明昊，“那个人好像赵逾迪啊！”
郑明昊眼睛都没睁开。
“谁啊……”
“裁缝店夏孃孃的孙子啊，又高又帅的那个！他还是你们总部篮球校队的！咱们小时候还一块玩过，他那个时候就一天到晚抱着个篮球。”
郑明昊忽然睁开眼，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
“那个爱哭鬼？”
李桃溪一愣，继而也想起来。
“你这么一说，他小时候好像是挺爱哭的，总有人抢他篮球，然后他就哭着回去找夏孃孃。”
但是李桃溪立马转回重点。
“但是他从小就长得好看，那大双眼皮，那大高个，听说训练的时候还有人看到过他的腹肌……”
郑明昊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只能认命地继续听李桃溪描绘某个不真实人类。
“……我听我妈说他也要来补习班，说是夏孃孃专门给他报的。如果一个班的话就好了。”
李桃溪捧着脸，畅想美好时光。
“你不是喜欢那个林同学吗？”
郑明昊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那怎么能一样呢！”
李桃溪瞥了一眼这只石猴。
“我对赵逾迪纯纯是欣赏，我们完全不是一个画面的人，平时连招呼都不敢打的。但是林同学不一样啊，林同学虽然没那么帅，但他就是在我周围的天使啊！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却会冲我笑，太有亲和力了，作文也写得好，我收藏了好几篇校刊……”
李桃溪掏出手机。她的屏幕背景是之前学校公众号发过的运动会照片，林梦俭坐在角落捧着一本书在看，整个人嵌在黄昏中成了一片清瘦的剪影。
“因为有林同学在，每一天都是明亮璀璨的。总有一天，我要和林同学一起站上领奖台。”
“你想认识他，直接跟他说不是更快吗？为什么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郑明昊不解。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李桃溪声音越说越小，小到被自己吞掉又陡然拔高，“我总要变得足够优秀才好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吧？不然在他眼里我一直蠢得冒鼻涕泡泡。我得抓紧时间蜕变，到时候闪亮登场，让他记忆深刻……”
“李桃溪你少看点偶像剧吧！”
郑明昊恨铁不成钢。
李桃溪瞪他一眼，抬脚下车。
烈日当空，天光正盛。
上完补习班，李桃溪撑开苹果图案的花伞，叫郑明昊和自己一块，可这家伙死活不听。
“我又不晒，打伞麻烦死了。”
郑明昊插着兜，躲在旁边，不知道装哪门子的酷。
“你麻烦啥子，我撑伞的嘛！”李桃溪直接给他拽过来，“这种时候就不要讲些没意义的男子气概了！你也不想又搓一头晒伤的死皮吧？”
郑明昊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那一块晒伤后露出来的皮肤还是粉色的。
回到李桃溪家，两个人热得一脑门汗，赶紧打开空调，端出冰箱里的绿豆汤喝。
“补习班怎么样，能听懂吗？”
李凤仙端上山药排骨，招呼两个孩子吃肉。
“嗯嗯！”李桃溪上手啃排骨，整个人都忙得不得了，“遇到郑明昊同学了，那个女生讲得超好，还很有耐心，我都听懂了！”
李桃溪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示意郑明昊，让他自我反省一下讲题态度。
郑明昊当没看见，埋头苦吃。
“这多好啊，”李凤仙只要李桃溪肯进步就高兴，“多跟人家请教，改天请人家吃饭！”
“嗯，我也这么想的，但今天忘记加联系方式了，”李桃溪揩干净手，“郑明昊，手机给我用下，你有进你们年级群吧？”
郑明昊叹口气，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按键老年机。
“林阿姨手机也给你收了？”
李桃溪摸着这老古董，只能放弃，“我明天直接问她好了。你明天去吗？”
郑明昊烦躁地摇头，“明天去竞赛社。”
李桃溪点点头，“那你加油！”
李桃溪笑嘻嘻地拿了妈妈的电瓶车钥匙，满脸嘚瑟地问：“要不要我接你啊？”
郑明昊平衡能力奇差无比，就连上了辅助轮的自行车都骑得够呛。然而都快成年的人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再骑儿童车。于是，他的日常出行基本上靠甩火腿和坐三轮。状态好的时候，他才坐短途公交车。
与之相反，李桃溪跟擅长骑车。不过因为怕晒，她平日里骑得很少，不是火烧眉毛的情况得三请四请才出动。她这会儿如此主动，实属难得。
“我是不会帮你写数学作业的。”
郑明昊自己添了一满碗饭。
李凤仙立即就看向女儿。李桃溪连忙否认。
“你怎么小人之心呢！”李桃溪没正经三秒就图穷匕见，“你不是买了投影仪嘛，我想看电影！”
李凤仙拍拍她，叫她收敛点。
“明昊今天肯定要学习，你跑去看电影肯定又找他说话说半天。”
“他在我房间学习呗，”李桃溪不懂妈妈为何总是被郑明昊的表面所迷惑，“再说了，我赌五毛，他今天多半不会学习的。”
“我看你才是小人之心。”
李凤仙笑着瞪了她一眼，收拾收拾又准备去店里了。
“妈妈——”李桃溪从背后熊抱住李凤仙，跟熊二一样傻乎乎地摇来摇去，用抱怨的语气撒娇，“你咋个可以不相信我呢？”
等送走李凤仙，李桃溪转身回屋发现郑明昊沉默地站在水池前，既像准备要洗碗，又像在发呆。他最近总是这样不在状态，丢了魂似的。
“你要看什么电影？”
郑明昊冷不丁看向她，倒是吓了李桃溪一跳。
“啊？”李桃溪耳边响起水声，“那个爱在什么什么，我查一下，又忘了……”
“哦，《爱在黎明破晓前》，”李桃溪放大了林梦俭的账号背景图，“林同学好像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电影，我高低得看看啊！”
话是这么说，但李桃溪看电影没超过十五分钟就开始走神。
拉上阳台的窗帘，客厅陷入昏暗。荧幕上的两人走下火车，继续聊个不停。
郑明昊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用李桃溪的手机打游戏。不过他没开声音，只是机械地攻击。
“他们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要说？”
李桃溪拉开半边窗帘，摆上自己的瓶瓶罐罐，对着小镜子开始化妆。化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满足，手不自觉地向着茶几下面摸，果不其然找出一罐泡泡糖。
郑明昊无奈地觑她一眼，满脸写着“你也好意思说人家”。
“随便跟陌生人走真的不怕对方是拐子吗？”
夹睫毛太使劲儿，李桃溪眼冒泪花。她缓了缓，开始抹粉底。
郑明昊打着游戏，却又昏昏欲睡。耳边是李桃溪嘀嘀咕咕的声音。就算没有人回应，她也能一个人说上好久。但郑明昊总会回几个字，直到忽然一个趔趄滑入梦境。
“……这也太浪漫了，他俩不会就这么在一块了吧？郑明昊我觉得我还是看不进去，果然当初没选放映社是对的……”
李桃溪摇头晃脑喷上定妆液，闭着眼睛等待脸干。
“好几百字的读后感我也写不出来，我还是看我的偶像剧吧……”
李桃溪微微睁开眼，荧幕上的星空被阳光照着有些发灰。
“郑明昊你看我这个妆画得怎么样？我现在是修容大师，脸直接小了一圈！”
“郑明昊？”
李桃溪激动地转头，却发现郑明昊睡着了。手机盖在胸口，双手也这样搭着，像个要进棺材的姿势，看着很不吉利。
李桃溪轻轻抬起他的手，放到两边去。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李桃溪把空调调高两度，找了条薄毯子给郑明昊盖肚子。她端起镜子走到阳台，左看右看，欣赏自己焕发光彩的脸庞。心情好得像泡泡糖，轻轻松松吹出一整个水蜜桃味的夏天。
啪。
泡泡破了，黏了一嘴巴。
“我的唇釉——”
李桃溪上手撕，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完美服帖的妆已经花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