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找我们,所为何事?”谷天雨温声问道。
“还请小道士帮我看看宅子的风水。”刘盛直接了当地说,“我最近睡觉啊,老觉得不踏实,去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我没什么毛病,我就怀疑是不是什么脏东西溜了进来,还麻烦你们帮忙看一眼。”
“啊,这样么。”谷天雨了然点头,“那没问题。”
“小道士为人倒是爽快,放心,费用定然也不会亏待你们的。”刘盛笑了笑。
谷天雨却笑不出来。刘盛的笑声很奇怪,嘴巴被黏住似的,只露出一条缝,气息嘶嘶地往外吹着,一种混浊且阴森的声音。
“对了,你们是想去餐馆吃饭,还是去我家里面吃?”刘盛又问道。
“都可以。”谷天雨回道。
“那行,就去我家里吧。”刘盛又笑了起来,“那样比较方便。”
平淡且又强硬着的口吻,仿佛他选了餐厅,也会被掰回去他家这个选项一样。谷天雨只能尴尬笑笑,眉眼别扭的蹙起。
“怎么了?”冯晟发现了谷天雨的不对劲,气音询问道。
谷天雨敲了敲手机,示意打字交流。
谷雨天(霹雳版):【我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晟哥:【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谷雨天(霹雳版):【说不上来,就是他说话的方式让我觉得不舒服。有种正重他下怀的感觉......还是说,我多虑了?】
晟哥:【不算多虑。我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不过见招拆招吧。】
晟哥:【有我在呢,别担心。】
看完最后一句消息,谷天雨抬头瞄着冯晟,不料鬼祟的目光被他抓个正着。却并不尴尬,也无心虚,反而有一种自信,并非盲目地,而是心意相通的感觉,让他下意识觉得,当自己把目光投向身边人时,冯晟也会把那股蓄谋已久的视线投向他。
直至两簇视线碰撞在一起。
谷天雨会心一笑,比了一个谢谢的口型。
宅子坐落在城市里的环山区,一条别墅专用通道把外边的马路与围栏隔绝开来。智能门杆升起,车子先缓缓驶上一段绿蔓架起的环形通道,然后停进宽阔的车库里。
众人下了车,别墅在左手边,还须得走过一条鹅卵石小径才能到得正门口。
别墅共高五层,且每一层都开了一道落地窗。玻璃应当是单向透视款式,微倾斜,天空的痕迹被映得分明。而别墅的前面又开了一口人工湖,没有风,湖面异常平静。
“好气派......这就是富人的大花园别墅么?”谷天雨张着嘴,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沈维屈手弹给谷天雨一个脑瓜子。
“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挺可爱的。”冯晟见缝插针地说着。
“你看看人家。”谷天雨吐吐舌头,瞪了沈维一眼。
“可真会拍马屁......”沈维淡淡地说道。
“他喜欢就够了。”冯晟也毫不客气地回道。
“各位,跟我来吧。”秘书说,“先去客厅休息片刻,晚餐做好了,我们再过去。”
众人便随秘书进了屋子,一楼很空旷,一面墙排着吧台,一面墙上摆满了各种酒水,第三面则凿出玻璃门,外边围一块绿草皮。秘书开了电梯,领他们到二楼会客厅。
会客厅同样宽敞得不像话。低头是品质极好的实木复合地板,眼前一排真皮沙发,头顶则挂起水晶吊灯。
估计是真的水晶吧。谷天雨忽然猜测着。
“还真是够气派。”季未眠也感慨道。
秘书走后,冯晟就开始在屋内四处踱步,环顾一周后,他又上前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谷天雨走上前,掀开另一半窗帘:“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嗯。”冯晟点头,“小谷,你看,这四周都是山,绿植也有很多,湿气可真够重的。”
“湿气太重,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谷天雨顺着他的话说,目光则远眺望去,“不过别墅前边的视野挺开阔,山往两边延伸,中间跟开了个口似的,倒是很像大鹏展翅。”
谷天雨的手指隔着玻璃比划起来,继续说,
“并且太阳也是从这边升起的,植被的湿气又恰好中和了太阳可能会溢出来的热量......诶,这个地段选得倒是挺好。”
“分析得不错嘛。”季未眠也顺势挪了过来。
“嗐,都是冯晟提醒得好。”谷天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样看来,其实大方向的风水是没问题的。”季未眠正声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请我们过来再看一遍风水啊?”
“也许是为了再排查一些漏洞?”沈维猜测。
“刘盛起先说的是,他的身体状况近来不太好,就让帮忙看看。”谷天雨复述着车上的内容,犹豫一瞬,还是继续开了口,“并且,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群小鬼......”
闻言,季未眠与沈维均面露异色。
“怎么会?”季未眠仍觉匪夷所思,“一般来说,人身上有三魂七魄,三魂若是极其薄弱,才会被煞气侵蚀,长出小鬼。”
“有三魂,分别道为胎光、爽灵、幽精,各属于上、中、下丹田,即印堂穴、堂中穴、关元穴。”谷天雨回忆着之前看过的书本内容,“刘盛他的印堂黑得很明显,另外两个穴位因为隔着衣服,我没看不清楚......但应当就是三魂被侵蚀长出来的小鬼没错了。”
“这种身体做蛊,用来养小鬼的行为还挺少见的。”季未眠唏嘘。
“谁知道呢?”谷天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种的,还是别人种的。”视线在天与地之间来回扫荡,思绪总似少了一截,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全。
然浓云散去,太阳探出头,地面重新铺上阳光时。谷天雨的思绪也终得拨云见日,他灵光乍现,兀地联想到了怀里的八卦盘:
“乾。”
“啊?你说什么?”简短一字飞快掠过,周围人都没听清。
“是乾字。”谷天雨定定地看到窗外,“乾为天,为两仪之阳,健也。”
“健这一字,通俗来说,不就是身体健康的意思么?”谷天雨又补充道。
“你怎么又想到乾卦上去了?”季未眠有点摸不着头脑。
突然跳脱的思维,众人都发着懵。
“你们看窗外。”谷天雨的手指先点向湖面,“地上有一个人工湖,站在这个角度俯视,我们能看到什么?”
“水?”沈维说。
“不,是天。”冯晟立即捕捉到了谷天雨话里的意思,“镜面反射原理,湖让地变成了天。”
“没错,是天。”谷天雨的手指继而上挪,敲打着玻璃窗,“还是镜面反射。”
“玻璃......每一层都安了玻璃。”沈维这次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玻璃也能反出天空的痕迹。”
“没错。”谷天雨再次认可地点了点头,“那么,天连天,再加上一层天,不就可以理解为三条阳爻相叠,也就是乾卦了吗?”
“不过,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么?”沈维的理解并不全然清晰。
“是没什么关联。”季未眠帮忙解释道,“只能证明宅子的风水被处理得十分之好。能考虑得如此全面,大概率是请了高人指点的。”
“谨慎到连屋中大大小小的煞形处也都放了遮挡物。”
冯晟的指尖隔空点着,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佛像冲着电梯,盆栽也刻意放在了墙角突出的地方,更明显些,房间门梁上甚至悬了八卦盘。
考虑得如此精细,众人无须言语,眼里都露出担忧的神情。刘盛找他们来,一定不单单是为了看风水这么简单。
“既然我们能看到他身上的鬼,那么其那些先前来看风水的道士也能。”冯晟说。
“所以说,刘盛其实知道他自己身上缠着鬼?”谷天雨的眉头又无意识锁紧。
“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那些道士告知实情的话。”冯晟接话,“以此推测下来,要么,真是单纯找我们来看风水的,要么,就是单纯来找我们的。”
“他一个大富豪,能看上我们什么东西啊?”谷天雨讷讷不解。
“大富豪的心思,我们这些小贫民可猜不透。”季未眠摊手悻悻。
叮——
众人凝神之际,电梯响了,开门,又合上,并无人出现。
“有人下来了么?”谷天雨思忖。他们都站在窗户口,电梯则在墙的拐角处。
正疑惑,电梯又响起,这次是上行,秘书从里面走了出来。
“各位,晚餐已经备好,还请随我上楼。”
众人便又被秘书领着坐电梯上到三楼餐厅,坐在长桌旁,预备吃饭。
刘盛换了一身暗红丝绸睡袍,坐于长桌的主座,布料下的胸脯随着他摇晃酒杯的动作时隐时现,众人定睛望去,发现胸口处当真黑成一片。
“各位,还请随意享用。”刘盛发了话。
“多谢。”沈维替大家礼貌应过。
刘盛没多说什么,谷天雨逛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
沈维在桌下扯了扯谷天雨的衣服,提醒他别贪嘴。
“哎......可是我真的好饿......”谷天雨被迫放下筷子,小声嘟囔着。
“各位动筷啊。”刘盛还是摇着酒杯,笑眯眯地望到众人。
狭长的马面上,两只眼也眯成一条细缝,除却印堂泛黑,整张面皮惨淡如白纸。
这不禁让谷天雨联想到寿衣店里扎的纸人,面糊成的脸,也是这般薄,这般白。
“怎么,是嫌菜不合胃口吗?”原本热络的语气骤然间下沉,泛着威胁的刺冷,“这可是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菜品,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且冰冷,且惨淡,又似棺材里镌刻的一张脸。
与那双盛满死气的眼睛对上,季未眠不禁打了个寒颤,手里捏着筷子,就要去夹菜。
冯晟悄然按住季未眠的手,用眼神示意着大家,看他动作。冯晟持筷夹了鸡肉,众人见状,也跟着夹起了鸡肉。
见到大家终于动筷,刘盛满意地笑笑,微一撇,秘书赶忙上前给他斟上酒水,鲜红的浆液哗啦哗啦,顺着杯壁渐往下沉。他手里握着拐杖,起身,向旁边的四人走近。
拐杖踏在地上,吱呀吱呀的,不是闷响,更像是一种乌鸦挂于枝头的啼叫。
乌鸦的啼叫最后停在谷天雨身边,微不可察的人气。谷天雨淡淡抬头,迎上那副被镶嵌在画框里的微笑表情,惊得喉咙不自觉滚动,鸡骨头差点跟着扎进喉咙。
“小朋友,你正在长身体,要多吃一点。”一只手顺势拍上他的肩头。虚浮的肉囊被压瘪,骨骼的硬涩感随即漫上肩膀。
“好......多,多谢关心。”谷天雨声线颤颤。
“你们也是。”刘盛又把头扭向其余三人。
冯晟的眼神飞快扫过酒杯,继而应上刘盛如饕餮般正垂涎欲滴的目光。他露出浅笑:“多谢。对了,我刚才看到大门口似乎有几个穿制服的人在走动,也许,你得去看看,万一他们是来找您的呢?”
刘盛笑容渐凝滞,他招呼秘书拿过外套,当真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那你们慢慢吃着,我出去看看。”
这次,电梯滴一声刷卡打开,刘盛和秘书一齐进了电梯。
“真有警察吗?”谷天雨赶忙问道,“我刚才怎么没见着。”
“骗他的。”冯晟云淡风轻地说。
“食物有问题?”沈维立即问冯晟。
“倒是没毒。”冯晟拾一张纸擦着手,“只是有些菜用料比较不适而已。”
“什么意思......”闻言,季未眠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谷天雨倒还在一边夹菜吃着,一边听他们讲话。
“不知从哪学的巫术......”冯晟抽出一双新的筷子,先戳向最中间的那只烤乳猪。
谷天雨没听清冯晟的呢喃,以为那也是能吃的菜,筷子也跟着递了过去,然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比如这道。”冯晟平静的说,“看着似乎是烤乳猪。”
“诶?不是吗?”谷天雨的手也没急着缩回。
“其实是婴儿。”冯晟解释道,“一些偏门巫术里有记载,胎中婴儿,未得啼哭,不见清明,若以此为引,食之,则增内力,气血充盈。”